遊曆半年,他通常攜幾件寶貝而歸。恰逢其母壽辰,若有壽禮合其心意,就能換得一件他的收藏。又因印母一心向佛,故多數人以佛像相易。久而久之便有了頌聞館八月十二開館的傳統,每年的這一天,漢陽碼頭有很多人等着印子瑜的船,要是去晚了有好東西也輪不上。
“帶着寶貝行于江上,不怕被水匪搶了?
男人翻看着手裡的書,随口問道。
“誰敢搶他呀!”
聞言,男人的目光從書頁上挪開。
“不知清淨心,便是法王印。莫非……”
他瞧了一眼卧在榻上,早已脫了外衣,但滿臉不悅的某人,仍沒有放下手裡的書。
“玉公子何意?”
榻上之人冷笑道:“怎麼,還要我寫張請柬給你?”
岑樂一下笑出了聲,他終于挪到人身旁,握住對方的手。
“你要趁早,我怕印子瑜趕巧回來。”
秦思狂心胸寬廣得很,聽了兩句好話立馬放軟态度。他貼上人家後背,軟聲道:“無妨,反正要不了多久。”
“嗯?”岑先生皺眉,難得黑了臉,“休要壞我名聲。”
“哦喲,要名聲有何用,去勾搭哪戶清白人家?”
身後人邊說話邊摸到他的汗巾子,食指一繞就要扯開。
岑樂扣住他的手,幽幽道:“反正你算不得清白人家。”
秦思狂一聽便不樂意了:“我父母雖亡,但養父、姨母在江湖有頭有臉,怎麼就不清白?”
“好,我們認真說道說道。我問你,唐家那位大小姐怎麼回事,?”
秦思狂忍不住咋舌:“就知道先生會拿住此事不放。”
早料到岑樂會介意,他特意讓唐娴先一步進城。
“若沒故意招惹,人家姑娘豈會盯着你。”
“她又不是為了我才去漢陽。”
“不為你為了誰?”
秦思狂笑道:“你手上的曲譜已經反複看了好幾回,想必讀出深意了。”
“恕在下愚鈍,不知公子是真心問書中深意還是僅僅為了岔開話題。”
“你回答便是。”
岑樂搖頭,不想如他的意。
“你把李長風視之如珠如寶的東西偷出來,他怕是要急眼。”
“李大财主興許已經被忻羨逸扒皮抽筋,沒空關心身外之物。”
“你啊,眼裡容不下沙子。”
岑樂歎氣。忻羨逸會抓李長風不是因為聽了他的提醒。
“我沒明說啊,奈何人家哥哥聰明,一點就通,我有什麼法子?”
“也罷,恐怕他心裡早有懷疑,否則不至于聽你一句話就對李長風動手。你的小兄弟性柔愛哭,不擔心?”
“那是人家的家務事,外人不好插手。況且按我的脾氣,剁那厮一手一腳才解氣。忻羨逸指了一條漢陽的門路作為回報,正事要緊,我不多摻和了。倒是先生這般熱心人,居然沒幫忻與還去救人,稀奇。”
“占了人家的便宜,叫人家罵一頓打一頓又何妨。忻羨逸至多教訓他一番,還能殺人不成。”
“他确實是占了大便宜,不像有些人,有便宜都不占。”
岑樂聽陰陽怪氣的話語不禁失笑,有人小心眼諷刺他呢。
“你不是問我書裡寫的什麼嗎?”
他推開小窗,江上水氣蒙蒙但見微光閃爍。
山東東平有個姓路的屠戶,随表兄遊曆陝西,在并州遇上暴雪。兩人夜宿一處山洞,饑寒交迫。為了充饑,路屠戶逮了隻毫彘。磨刀霍霍剛想放血,毫彘化作小道士,跪求屠戶饒命。然而他并沒有答應。毫彘進了肚子,幻象随之消失。不料一夜過去,風靜雪停,醒來的表兄竟不似人形,嘴裡嗚咽嗥叫,宛如一隻野獸。路屠戶沒法子,無奈捆了人背回家。自那以後表兄終日瘋瘋癫癫,妻子驚吓而亡。一天,來攤子上買肉的大嬸建議路屠戶去濟甯一間道觀求醫。他帶着表兄前去拜訪。觀主知曉來龍去脈後,直歎冤孽,讓他留在觀中潛心修行十年,待贖清罪過有所成時表兄自可痊愈。轉眼十年過去,表兄漸漸恢複如初,他上山求見觀主,希望能帶弟弟回家。沒想到表弟真心出家,再也不是過去的屠戶,不願相見,更不肯歸家。表兄隻得懇請觀主讓自己一同修行。又過了兩個寒暑,此間他從未在觀中遇見表弟。觀主認為六根未淨,遣他下山。臨行前,表兄祈求見弟弟一面。觀主終于同意,結果帶人來到一口古井旁。表兄不解其意,隻好獨自下山。回到家中後,想起兄弟出家,妻子去世多年,一切都已物是人非,不由怅然若失。他打掃路屠戶原本的居所時,一位路過的婆婆十分驚喜,詢問道觀裡的高人是否有治好其兄的病。他大驚失色,舉起殺豬刀自照,但是生鏽的刀無法映出面容。他端起木盆,跌跌撞撞走向院裡的水井。井前,他猶豫再三,最後把盆丢了進去,轉頭離開。
好長的故事,岑樂說了許久,聽得人一頭霧水。秦思狂忍不住瞧了眼擱在案上的書——明明隻有下半本,先生怎能編得荒唐而又完整,分明胡說八道。
岑樂聳聳肩,大有信則已,不信拉倒的意思。他雲淡風輕望着窗外,似乎在等待什麼。
秦思狂擰着眉頭道:“先生,剛才的故事裡是不是有你本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