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病床前,他無助地看向黎曉希,想要黎曉希說出事發當日究竟發生了什麼。
黎曉希在餘光中看到了他求助的眼神,她的手緊緊攥着衣擺,因為太用力指尖發了白,她的心跳就要跳出喉嚨。
陳文芳剜了她一眼:“說話啊?黎曉希你啞巴了?”
剛剛才辯解陳述完的黎碩目光柔和如水,緩緩偏頭看向她,唇紅齒白,語調溫柔:“嗯?曉希?”
黎曉希狠狠閉眼,狠狠壓下心中那一堵大石,當着所有人的面,紅唇微啟:
“對,事情就是我哥說的那樣。”
這件事最終被判定為青少年之間的鬥毆,被定義為小孩子之間的鬥争,兩邊都有錯,受害的人本身也年紀小小心術不正,最終以黎國忠和陳文芳賠錢私了、帶着黎碩登門道歉完了事。
黎曉希作為當事人,她知曉事情所有的來龍去脈,知曉那個男同學有多麼無辜,也知曉自己的軟弱。
她不敢反抗,不敢反抗黎國忠,不敢質疑黎碩的決定,不敢控訴陳文芳。
不敢大聲斥責他們,說,你們真是無恥至極,無恥之徒。
她又有什麼臉面不滿他們呢?
她自己也是這個家庭中的一員,她才是事情的起因,是她造成了這一切,是她不敢說出真相,是她害了那位男同學。
因為黎碩這次的事鬧得人盡皆知,在她之後的中學時光裡,再也沒有人敢和她親近,和她做朋友。
也是自此,黎曉希開始恐懼黎碩,故意疏遠他。
每當看到他這張臉,她就總是會想起,那位無辜的男同學在地上痛苦翻滾,尖叫哀嚎的聲音尖銳得像是要戳破她的耳膜。
噩夢不可能變成美夢,午夜夢回,眼前是那張血淋淋的臉。
黎碩不是傻子,他也清楚她疏遠他的事實,自此以後越發沉默,沉默卻溫和地戴着笑容面具。
她越來越不明白他在想什麼,隻知道他像破罐子破摔,隻要他們兩個人獨處的時候,他就徹底褪卻僞裝,露出原本的真實面目,對她尤其惡劣,以欺負她取樂。
在黎國忠和陳文芳不在家的時候,他毫不留情地扯着她的頭發,對她痛苦的神情視若無睹,湊近她的耳朵,猶如惡魔低語:
“好妹妹,你怎麼就忘記了?我最後一節課是體育課啊。”
因為是體育課,所以可以提前偷偷溜掉。
他從懷裡掏出那封本該屬于她卻沒有到她手上的情書,粉色的、小小的、薄薄的,在黎碩寬大的掌心中更顯單薄嬌小。
他骨節分明的手指随意銜拿着,将這封尚未拆封的情書舉到她痛苦驚懼的面容前,漫不經心将其撕了個粉碎。
那個時候,黎曉希想,她真的恨死黎碩了。
這十多年以來,她曾經恨過黎國忠和陳文芳,怨恨他們為什麼有了黎碩還要将她生下來。
可後來,當因為黎國忠出軌,陳文芳連夜哭泣向她訴苦時,她又心懷愧疚,陳文芳把她生下來,養到這麼大,已經很不容易了,她為什麼會有這種想法?
而現在......
“姑娘,姑娘醒醒!”
黎曉希從大巴車上醒來,懷中的書包因為她做噩夢時緊緊攥着而起了褶子,眼前是司機在提醒她下車。
手中的書停在她睡着前的那一頁,入目的詞句尚停留在她目之所及:
——“不是強言不悔,是清醒地從命。”
斑駁肮髒又陳舊的車窗玻璃被白霧附滿,模模糊糊能夠看到外面熱鬧的集市。
今天是周六,是趕集的日子,簡簡單單的農村集市,就兩條街一個十字路口那麼大的排場,兩邊夾道擺滿了的攤子,看上去琳琅滿目,仔細看其實都是賣了菜、自家做的糕點之類的東西,樸實無華又實用。
黎曉希找了趕馬車的師傅,背着書包坐上馬車,一路随簡陋的馬車搖搖晃晃地進入縱橫交錯、坑窪不平的土路,深入村落。
馬車走得慢,緩慢又悠閑,兩匹瘦弱的馬脖子下挂着叮叮咚咚的鈴铛,源源不斷發出清脆的響聲,如鳴佩環。
無人阻擋黎曉希的視線,兩道顯露出排排柳樹,枝桠幹癟,稀稀拉拉挂着些殘枝敗葉,一望無際起伏的山丘和平原相互交接,縱橫交錯的田埂分割出形狀大小不一的田地,田地裡凸起的土包光秃秃的。
春天快要來了,田埂上已經有了小草芽有了一點綠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