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哭我終此一生,除死,無望。
——江棠日記節選
……
我以為我次日醒來時,會是在張家的床榻上。
但睜開眼,看到的,還是竹子青翠的綠色。
我感到安心,無法言說的安心,手臂上輕輕起了一層雞皮疙瘩,讓我想一聲長歎。
江茶笑出了聲,伸出手臂抱着我,挑起我的頭發,開始使她那妖精手段,蠱惑道:“江棠,幫我吧,等我報了仇,我回井底給你立碑,長長久久地陪你。”
我一哽,那大早上腦子發抽生出的安心和感動瞬間抛回雲外。
我從溫柔鄉裡稍稍退出來點,幹笑:“婉拒了啊,現在流行火葬,我不想死了還污染水源。”
江茶眉毛一挑,罕見地沒有再犯賤,尾巴尖勾過衣服,撐着下巴微笑道:“穿上,送你下山。”
我眼睛有點發直地看着她潔白瑩潤的尾巴,悄悄咽了口唾沫,小腹又酸了一下。
抛開其他不談,江茶可真是完美戳在我性-癖上啊,得知她的年齡後,連對年下的那點惋惜也沒有了。
我搖頭歎氣,很是可惜。
可惜我對自己很有自知之明,知道天降的愛情下輩子也不會落到我頭上,江茶并不喜歡我,她隻想利用我,甚至連遮掩一下都懶得。
我慢吞吞穿好衣服,從溫暖的被窩裡出去的瞬間冷得一激靈,而江茶一揮手打開了窗戶。
寒風凜冽而至,我剛想罵她,看到窗外的景緻登時呆住。
甯城在高山中,氣溫已然偏低,天池庵更在高山上,已過春分,窗外卻絮絮落了漫天的雪。
天色一白,蒼茫無他。
這樣的景緻很能叫人平靜,我心裡一空,想到了那句“好一似食盡鳥投林,落了白茫茫大地真幹淨。”
折騰什麼呢,到最後都是一場空,江茶也是,一大把歲數和人鬧騰什麼,難道再過幾千年,還能有人惦記着他們這些恩恩怨怨?
身前,江茶往外走了一步,突然縮回腳來,思索着看向我,随即目光誠懇道:“江棠,要不你自己下山吧。”
我幽幽回望,這隻黑心蛇十二月份跳出井來作妖,天寒地凍裡可不耽誤她演戲賣慘運籌帷幄。
一條不冬眠的蛇,裝什麼怕冷蛇設?
她大爺的。
江茶悻笑:“開個玩笑,你這人真是不幽默。”
我大抵是真的倒黴才會遇到這種妖。
天色蒙蒙,雪粒子和風灌進嘴裡,沁心的涼。
江茶抱着我,擋住了大部分的風。
她沒有像昨晚那樣用法術縮地成寸,她撚了一朵雲,帶着我坐在雲端慢慢飄。
我目瞪口呆,這場面,别說我是土狗了,就算我是億萬富翁也不一定能見到,坐飛機和坐雲的感覺是不一樣的。
當然,坐雲更冷。
雲霭下,是霧凇沆砀,松林青蒼,遠處綿延的山脈成了白龍的巨爪。
居高臨下,那些曾經困我不可得之物,皆成蜉蝣朝露。
我新奇地體驗着這感受,風吹來,我忍不住閉上眼睛。
江茶還算有點良心,好歹讓我死前體驗了這些,人文關懷十足,和她比起來,老縣長他們畫的空餅着實噎人。
但想到要死,還是挺難過的。
我是個曾動不動把死挂在嘴邊,不識愁滋味的二貨,但真到了要死的時候,我開始覺得世界美好,繁花似夢。
山下,天色昏暗,但并無落雪,唯遠處山尖能瞧見一抹白。
村莊裡雞鳴狗叫,炊煙袅袅,幾戶人家的女人起床燒飯,輕輕地響起行李箱的轱辘聲,青青的小姑丈是請了假回來的,兩人歇過一晚便要起早趕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