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就是對我不慈悲”
——江棠日記節選,摘自《青蛇》
……
我看看江茶,又看看婦人,迷茫道:“你們認識啊?”
不愧是江茶的回憶,出門随便撞個人都是老相識。
但眼下的情景好像不太對,沒點故人相見的溫馨。
那婦人臉頰抽動,驚恐萬狀,而江茶呲出尖牙,幼獸似的低聲悶吼,就要沖上去。
這刹那,我的腦子轉得出奇快。
顯然,兩人不太能是老朋友,得是老仇人。
但問題是,江茶現在沒了法術,小身闆都不見得打得過我。
這種情況下可怎麼敢橫啊?!
這種情況下不得趁着對面怕咱,咱扮豬吃老虎嗎!
我連忙抱住炮彈一樣彈射起步的江茶,江茶小小一隻被攔在懷裡,兇戾乖張地轉頭瞪我,我眼角餘光瞥着臉上露出疑惑的婦人,擠出若無其事的笑,低聲道:“你搞清楚現在的狀況啊,别把咱倆玩死。”
我本來還擔心睚眦必報慣了的江茶忍不住氣,可懷裡的人卻逐漸軟和下來,我松了口氣。
好在老妖怪腦子沒和法術一起喂了狗。
江茶轉頭,面無表情看向婦人,她這雙眸冷下時氣場頗能唬人,我心說我白擔心了,她才是扮豬吃老虎的天才。
婦人哆哆嗦嗦跪到地上,驚恐地嚎啕大哭,她說:“我曉得錯了,我對不住她,你殺了我吧!”
江茶嘴角牽起嘲諷的輕笑,我莫名懂了她的意思。
她心裡肯定在說,又是這樣,又是遲來的悔恨和恐懼。
大抵和江茶心念相通久了,我不必開口詢問,也能猜到大半。
江茶曾經說過,林招英遇到的玲很好,不像上次。
她點到為止的上次,正德十六年洪水的真相,似乎在我眼前徐徐展開了一角。
婦人眼中裹着淚水,盈盈顫顫擡起頭,問出一句:“她,她如何了?”
她,是小尼姑的又一世麼?
江茶真是條固執到有些瘋魔的蛇,為了她的一成不變,她反複編織這個自欺欺人的夢境,她怎麼從不問問小尼姑是不是願意投胎到這蒙昧落後的,吃人的地方,陪她演這出戲呢?
江茶看着那婦人,冷冰冰地說:“殺了你,我怕你到了下面糾纏她。”
婦人霎時面如死灰,跌坐在地,嘴唇蒼白,發瘋一樣又哭又笑。
我終究沒借到火,沒吃上熱乎飯。
婦人哭鬧之際,破舊的茅草屋裡甩出來一根柴火棍,伴随着男人的罵聲。
江茶轉身離開,我跟了上去。
我啃着小筍充饑,江茶神色如山間的雲霧一般淺淡飄忽,看不出心緒。
她忽然停下來,低着頭,回憶地低聲道:“我曾經回來瞧過她。”
自然不是光陰牢裡。
她說,那是在洪災前,她想來看看,背叛的人會過着怎樣的日子。
“她說她還是想過正常人的日子,她要結婚生子,她把她親手送回那些人手裡。”
于是多年之後,她帶着疑惑不解,來看她追求的正常人的日子是怎樣的。
她說:“我想阿英要是見過這時候的她,一定不會再喜歡她了。”
一個被柴米油鹽磋磨得眼裡沒了光亮,終日周旋于丈夫孩子間暴躁易怒的行屍走肉,一個會訓誡女兒三從四德找個好男人嫁了的女人……
一個被訓化得徹底的奴隸伥鬼。
生筍啃多了,嘴裡洋溢着草腥味,我歎了口氣,說:“你給我說說呗。”
江茶舒了口氣,緩緩開口,一副舊日景象于我眼前展現,我如同往常進入她的回憶那般,自然而然地代入了她的視角。
正德十六年,于偌大的人間而言,水波不起,于史書而言,也留不下寥寥幾筆,在偏遠的,荒涼的,未經開化的某個山村,會在多年以後留下一筆關于天災妖禍的傳說。
而故事的起因,是一個小女孩的誕生。
那時還沒人知曉,因果在更早之前已經種下,沒人知曉,這個女孩的誕生源于一隻妖怪的操作,蛇妖躲在暗處,期許着自己的夢境得以延續。
随着嬰兒的啼哭,房内衆人的臉色卻難看了下來。
蛇妖大抵是那天唯一期許女孩降生的存在。
這是一個有着悠久溺女傳統的地方,屋外人影憧憧,好些人陰沉着臉商量溺死這來得不合時宜的女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