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銘後來常常想。
和秦越在一起的感覺類似什麼什麼,大概就是海豹找到了栖息的冰島、白鴿找到歇腳的森林,她面對他,有一種能稱之為歸屬感的感覺。
大概是很長很長的歲月,讓他們沒有相見,而小時候那些印象和片段又太過遙遠,那些具體的事情悄然忘卻,但她看着他這張陌生又熟悉的臉,不由得片刻恍惚,那幾秒愣神的時間裡,腦海裡總浮現她哭着拉他的衣袖,他低聲安撫她的場景。
她太愛哭了,曾經。
但她現在已經不會哭了。
吃完飯,阮銘主動要求刷碗。
“你做飯,我刷碗,這很公平。”阮銘自告奮勇。
秦越笑着說,“你就放着吧。”
他看見面前的女孩子歪着頭看他,一臉忿忿不平。
像極了小時候,新年的時候她要去點鞭炮,他攔着不讓,那時她也是這樣歪着頭不開心的看着他。
“好吧,那你就幫我放到洗碗池吧。”
他隻好退讓一步,也不懂女高中生為什麼對洗個碗有這麼大執念。
但阮銘懂,每一個在愛戀裡的女孩都懂。
她們隻是不想被拒絕。
隻是想讓那個對自己溫柔的人永遠溫柔,永遠不說“不”。
她把碗放到洗碗池,沖手,扯過兩張紙巾擦幹淨。
她沒有着急走出來,而是隔着廚房門的半扇玻璃看着他的側影,他在客廳裡低着頭,單手插兜,另一隻骨骼修長的手正在打電話,隔得太遠,她聽不清他在說什麼,隻覺得他語氣很溫柔。
她想那一定是他的未婚妻。
阮銘深吸一口氣,走了出去。
秦越剛掐斷電話,就看到阮銘走出來。
小姑娘長長的頭發垂落肩頭,散落在手臂旁,眉眼被烏黑的發襯着,美得心驚動魄。
他移過眼,溫和地說,“銘銘,我有事要先出去一下,你一個人在家怕不怕?”
那也是小時候的事了,她怕黑,更怕被阮仲明打了之後失落到谷底的心情。
在那個諾大的别墅裡,她蹲在紅木沙發上,光潔的小腳踩在咖色的坐墊上,因為是亞麻的質地,刺得她腳心癢癢的。
她就拉着他,流着眼淚聲音也甕聲甕氣的,“秦越哥哥,你能不能别走,陪陪我,我怕黑。”
回想那些彼此心知肚明的往事,她多多少少是不好意思的。
“不怕,你去忙吧。”
秦越看她小公雞一樣梗着脖子,笑了一下。
阮銘躺在床上睡不着。
她有點認床。
習慣性的伸手去拉床頭櫃抽屜,一摸,是空的。
才忘記這不是自己的家。
那就抽根煙吧,但是好像也沒有煙。
她無奈了。
從大衣裡摸出手機,打開。
□□一如以往很多消息,她基本不看,快速劃過。
但她還是點開了張明宇的消息。
“你幾号去實驗?”
“我和欣蕊分手了,心碎。”
“妹妹,你怎麼不理我?”
“好吧,姐姐,姐姐總行了吧。”
“回我。”
“好的,你他媽的又消失了,你老實交代,是不是和你的男同學鬼混去了。”
男同學。
她凝視這三個字。
她知道張明宇說的是誰,他總這樣形容他。
頭上刮破的一點皮,提醒她,都是因為這個男同學的一罐水貨茶葉招惹來的是非。
還有一巴掌。
雖然臉上的紅印已經消下去了。
她翻到短信,她沒備注名字。
尾号3049。
她點開,很流利的發消息。
“常同學,在不在?”
她幾乎躺在床上刷了半個小時微博才等到他的回信。
“?”
阮銘後來才知道,扣問号是一件2021年往後才流行起來的事情,但常殊傑同學似乎很早就走上了潮流的前線。
“粗來玩。”她笑眼盈盈打下這三個字。
也不知道為什麼,每次和常殊傑聊天,她心情就格外好。
對面這時候回的也很快,“大晚上的。”
她躺在床上咯咯的笑。
“所以去不去?”
“不去。”
真是冷冰冰啊,她扯了扯嘴角。
她靈機一動,“可是我受傷了,家裡沒藥,需要處理一下。”
對面隔了兩分鐘,回複了她。“那我來找你。”
“我們江邊碰頭,我已經出來了。”
江浔江浔,其實這條圍繞着江浔的,并非是江。
它叫淮江,但其實是一條河。
是一條護城河。
一座古橋,七孔,千百年來立在這裡。
莊嚴而古樸,在昏黃的燈光下透着淡淡的石青色。
常殊傑幾乎是一眼就看到阮銘。
她套了件大衣,大剌剌的敞着,露出裡面粉色的衣服,再往上一截是白皙修長的脖頸,她散着發,垂着眼,一如既往的美麗,修長的指尖有明明滅滅的猩紅,她就趴在橋上,像是某種晝伏夜出的豔麗女鬼。
常殊傑微不可聞的,皺了下眉。
阮銘也看到他了。
她不知道為什麼,沒由來的心裡開心了一下。
手裡夾着煙,就這樣從橋上跑下去。
他看她穿得亂七八糟的,跑起來長長的衣服下擺也跟着飛揚起來,那頭長發也飛揚起來,整張臉都露出來,笑起來熠熠發光。
他覺得自己的心也變得亂七八糟的起來。
“你跑什麼?”
常殊傑表情平平,聲音也平平。
阮銘一挑眉,“你這是什麼表情?”
常殊傑看着她,“什麼表情?”
阮銘心想,沒有表情,但她覺得沒必要再說什麼,于是她雙手插進大衣兜裡,往前走去,“走吧,我們轉轉。”
突然身後一道力量,把她扯了一下。
她驚詫的轉頭。
對上他沉默如誨的眼睛。
但很快他就把目光轉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