罵帝王無情,可憐百姓無辜,何至于淪落至此。
治理天下者,若連一城都護不好,那黎民百姓又要如何相信他能守護好一整個國家呢?
甯辭有時候也是真的不懂這些坐在帝王寶座之上的天家人,究竟是何種心思?
孟宸在到達祝餘的第一天就接到了天子急召,離王的命令加急而來,甯辭心底隐約升起不妙的預感。
果不其然,他剛接受甯辭的提議,甯辭還沒來得及部署下去打好配合,對方就被迫繞路北上,說是要立刻與水師彙合。
甯辭前路後路都被斷死,幾乎是走到了絕路,她和李莽召來了幾位将軍、督軍前來商議,一番讨論下來,得出了最終結論。
“假意投降對我們來說還是上上策,雖然铤而走險,但值得一搏。”
甯辭以孟宸名義請謝谙于辰時至微塵裡一叙。微塵裡是衮州城内的第一酒樓,隸屬涼國。衮州與祝餘接壤,這是目前她能想到的最合适的地點。
到了時間,謝谙帶着衛隊前來,經由下人引領進了微塵裡,酒樓的名字取自一句詩。
“一微塵裡三千界,半刹那間八萬春。”①
酒樓的老闆是甯辭父親早年帶兵打仗的手下遺留在世的女兒,比甯辭年長幾歲。名字還是以前托甯辭取得,寓意十分美好,微塵中的三千世界,刹那間的八萬春天。
當時父親問她道有個部下埋骨沙場,隻留下一個女兒,父親想接濟一下對方,聽對方說有開酒樓的念頭,于是來問她有沒有什麼想法。
彼時謝谙也在,甯辭脫口道微塵裡時,他也不約而同的想到了這句詩,尋常酒樓大多起些俗氣名字,想着聚财,甯辭偏偏喜歡附庸風雅。
謝谙想到從前,蓦地笑了。
天邊明月照溝渠,無人知我心悠悠。
他面前是一扇木質高門,一雙龍鳳雕刻的栩栩如生,門前早已有人在此等候,是一位侍女,專門引他前行。
穿過高門後,入目是一排石子路,走過幾條羊腸小道,緊接着又是幾個拐彎,來到了一條遊廊,廊外是一片小花園,栽種了許多芙蕖。
再向前走大概十幾步路的距離,就來到了亭台。
侍女打開最裡面的一扇房間,往前做請的手勢,道:“将軍,指揮使大人就在裡面。”
指揮使?謝谙擡眼,他伸手推開門,裡面的人着紫色輕裳,上面沒有繡花,而是繡了墨綠竹影,此刻正手握一盞酒壺,看起來似乎是在仔細端詳壺身紋路。
他就知道是甯辭。
她的皮膚很白,如同初春時節融化的霜雪。半截纖纖細腰若隐若現,盈盈一握,她的笑容就如同花蕊般嬌嫩。
思極此,他的呼吸變得沉重。
她的每一寸肌膚,于他而言,都不算陌生,他們也曾抵死纏綿,盡管甯辭這個人,一醒來就翻臉不認賬,但她注定了此生都是他的人,她身上有他烙印的痕迹,這一世都磨滅不掉。
即使她與他針鋒相對,即使她對他冷若冰霜。
謝谙心裡有種郁結,從推開門的那一瞬間,看到裡面的人是甯辭那一刻,他就知道,對方又想利用他了。
案上放了幾盤精緻的點心,桂花糕,芙蓉糕,一眼望去,都是她的最愛。
這還真是她一貫的作風,沒有半點求人的态度,還是那麼我行我素,張揚不羁。
謝謝将視線落甯辭身上,思量着今日她又打的什麼算盤?
甯辭借了孟宸的名義,到底還是要趟這趟渾水。
“西風将軍。”甯辭先開了口,向下擺了擺手,替他斟酒,“請坐。”
“阿辭。”他解下鬥篷放到一旁的白玉屏風上,接着落座并扣住她的手腕,阻止他她繼續倒,“不必了。”
“怎麼,難不成怕我給你下毒嗎?”甯辭側眼看過去,直直對上謝谙的目光。
謝谙退回椅子上,慵懶的開口:“你不會。”
他的語氣太過肯定,讓甯辭都有幾分動搖,不由得好奇起來,在他的心中,她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
“将軍說笑了,我今日請你來,想來你應該知道緣由的。”
“你想談合作?獻降?”他不相信她會這樣做,“這不像你。”
“你不信我很正常,不過謝将軍,不要以為自己很了解别人,或許你不知道,别人讨厭你那自以為是的樣子。”
“連一紙文書都沒有,你要我如何相信你是真心歸降?”
他有點咄咄逼人了,可能是受了她的刺激,謝谙一向說不過她,甯辭将杯中酒倒在圓木桌上。
“你相信,因為我言出必行,我們可以歃血為盟。”
她這樣說着,便手起劍落,“噗呲”一聲,利刃劃破血肉的聲音傳出來。
甯辭攤了攤手,示意謝谙與他合掌。
劍上血腥猶在,謝谙閉上眼睛,猶豫着伸出了手。
他是個言出必行的假閻王,真君子。對方卻是個瞞天過海的偷心賊,小騙子。
當日傍晚,祝餘城内燈火通明,城中百戶人家緊閉房門,城門大開,甯辭下了命令開城獻降。
她從城門内走出來,兩旁随行侍衛手中舉着火把,照亮了四周。
她凝視着對面的大軍,對着為首那位玉面閻羅揚聲道:“好久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