燭光忽然晃了兩下,陳珠玉推了推魏冰:“去把窗戶關上。”
魏冰聞言,放下書本,起身将窗戶合上,回身時目光不自覺落在陳珠玉繡的刺繡上。她的手向來很巧,未出閣時的繡物已經能賣出很高的價錢,後來嫁給他這個窮苦書生,又繡了很長時間的花樣,原以為他一朝當官,她就能歇歇了,然而非但沒有,日子還越過越窮困。
她已經有兩年沒有添置新衣了,發飾也當了一個又一個。
察覺到魏冰的心思,陳珠玉放下手裡的活計,她懶得再聽魏冰說些抱歉的空話,她的日子再怎麼難過,也不會比旭間縣的百姓難過:“你打算怎麼辦?” 當務之急是掙錢,可錢哪裡是那麼好掙的。
魏冰不語,說實在的,他一點辦法也沒有:“我去書房,你早些歇息,别把眼睛熬壞了。” 沒等陳珠玉回應,他就逃也似的消失了。
陳珠玉低頭,用粗糙的指腹輕撫繡線,她盤算了很久,想開一家繡坊,接納會針線活的百姓,就算不會,肯學也好,将她們的織物、繡的花樣,賣到京城去。可礙于官夫人的名頭不能實現,又沒有其他路子,一耽擱就是許多年。
她有好幾次想同魏冰說出這個打算,可不知為何就是說不出口。
火光照在針尖上,在某個刹那閃出流星一樣的光芒,轉瞬即逝後,她想到了望涯。
——
譚八和唯安今日花了很多銀子,東買一點,西湊一些,林林總總買了一大兜子幹貨。
望涯一進門就聞見撲面而來的腥味,初來那幾日總也吃不慣,熬過那一陣後,她現在也算半個魚丞了,如今聞見這股味道,就想來一碗米湯。她回身合上門,地上鋪了張他們從京城帶來的布,上頭從小到大排列着各色幹貨,譚八和唯安各自堅守一端,活像兩隻鎮宅的神獸。
“這麼多。” 望涯不禁發笑,捋起衣袖,就地盤腿坐下,開始挨個檢閱。
排頭的是一條碩大的魚幹。
“我打聽過了,他們會拿這種魚幹剁碎,同野菜一齊熬成粥,可以帶出海當幹糧。還有砍成塊兒,放在米上蒸的。” 譚八兩眼放光,望涯手上的這條魚是他精挑細選出來的,每一寸魚皮都閃着誘人的光芒,如果不是要交差,他就會買了,帶回屋裡供起來。
除此之外,還有蝦皮、曬幹的海菜、柔魚幹,以及一小堆雜魚幹。
唯安指了指柔魚幹:“這個花了七十文呢。” 從前在京城的酒樓裡也見過,達官貴人們将其放在爐子上烤,等它變得焦脆,就用剪子裁成小塊,放在碟子裡,撒上香料,或就着清酒,一吃就是好幾個時辰。
“太貴了。” 望涯思索着,從雜魚幹裡挑了條少了腦袋的小魚放到嘴邊啃,就這樣一絲一絲遊進望涯的肚子裡。
唯安有樣學樣,順手也給譚八塞了一條。
三人圍着燭火開始啃那堆雜魚幹,望涯手裡捏着半條魚尾,她的目光已經在這堆幹貨裡殺了幾個來回,可始終沒有想出滿意的法子。
旭間縣得通商,能賣的卻隻有漁貨,然而就近的地方不缺漁貨,那麼隻能往遠了賣,要賣得遠,新鮮的就不能賣了,隻能賣幹的。可幹貨的商路早已被其他縣搶占,要想吃這口飯,她的貨就得出挑,得壓人一頭。
遺憾的是,沒有。
譚八啃得正開心,擡眼一看,望涯再次笑得像個奸佞,她說:“我得寫信。”
……
鄧昔近日在家中休養,原因無他,仍是因為‘擲果盈車’,被飛來的一顆香瓜砸中了額頭,當時沒有看出什麼端倪,怎料翌日攬鏡一瞧,頓時心就涼了半截。
他不肯頂着一片烏青的額頭出門,隻好閉門寫文章,然而憋了好幾日,紙上仍然空無一字。
直到一件從南方來的麻布包被送到他手裡。
拆開外頭的麻布,裡面是個方方正正的竹箧,打開後能看見一封信,信底下裝着滿滿的魚幹,味道真是沁人心脾,叫他不敢呼吸,将信提起來後趕忙蓋回去,順手将竹箧推遠了,将腦袋掉了個方位,仍是聞見若隐若現的海味,幹脆打開房門到院子裡去。
信中開頭寫道: 昔聞‘君子之交淡若水’,今敢以尺素通誠,惟恕其唐突。春序将闌,伏惟尊候動止萬福。
看到這裡,鄧昔還不知道寫信的是何人,然而往下再看,他就明白了。
: 許久不見,不知鄧郎君過得還好嗎,冷不冷?餓不餓?如今我在旭間縣當主簿,偶得此魚幹,甚是喜愛,時時吃,日日吃,已經愛到癫狂了。在某一刹那,忽然想起你來,想着我們也算有緣,遂贈與你一些,萬望鄧郎君仔細品嘗,并賦詩一首… 或兩首。
另外,此魚幹産自奉嶽府的旭間縣,旭間縣人傑地靈,産出的魚幹也比其他地方的鮮甜滋補,是上等佳品,可以吃,也可以送。
春山在望,早晤為盼,望涯頓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