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後還用朱砂畫了圖,仔細一看,是篝火上懸着一串小魚,上方還畫了幾條蟲子似的線條,意為烤魚散發着香氣。
除去一封薄薄的信,另有一本厚厚的冊子,書封上寫着:芸芸食譜。
打開一看,上頭的字迹歪歪扭扭,慘過狗爬,幾頁過後,豁然開朗,又是望涯執筆了,她寫:所謂芸芸,就是衆生,君子立身,當上知聖賢,下察百姓。當曉竹菊之息,亦當知芸芸之味。
鄧昔看完沉默良久,擡手将書頁翻回前面,開始艱難地辨認真正的食譜。
相較于鄧昔,送到張行簡手上的信就要簡短一些。
: 學生望涯叩首,問老師好。
來到旭間縣已經有些時日了,起初總也惴惴,幸而一切順利,沒有什麼風浪。偶然得到鮮美的魚幹,就想給您也送一些,請您吃,請您多吃,請您好好吃,倘若您要出使地方,也請帶在路上做幹糧,不要怠慢了芸芸。
何人是芸芸?魚幹是也,名為芸芸,獨産于旭間縣。學生鐘愛焙着吃,有人用果木熏制,也别有一番滋味。
另懇恩師代學生叩問師娘金安,小竹箧中裝的是大柔魚,敬獻師娘。
學生望涯敬上。
同樣附上了《芸芸食譜》。
張行簡一時無語,将信件遞給身旁的應頌今:“你不必憂心了,她倒是樂得自在。” 望涯一朝被貶,連帶着他的權勢也不如從前,趙俨有意牽制他,他不得不暫避鋒芒,周圍的一切也逐漸歸于平靜,好像所有風波都随着望涯被貶到了千裡之外。
“她會有一番作為的。” 字裡行間得以窺見望涯的心境,雖被貶官,可沒有茫然頹廢,仍是往日的作風。
“能活着回京就已經是大作為了。” 張行簡當真拿起魚幹遞到嘴邊咬下一口,入口有些腥臭,咀嚼後隻餘鮮香。望涯送了一大一小兩個竹箧,大的裝滿魚幹,小的裡頭裝了一沓柔魚幹,還用布仔細包裹好才放進竹箧裡。
應頌今攬過小竹箧,頗有得意:“這是我的。”
張行簡冷哼一聲:“我的也不輸。”
賀微的信有厚厚的一疊,有望涯在離京的路上寫的,也有她初到旭間縣時寫的。展信一看,亂七八糟什麼都說,說路上颠簸,想念微姐。說迷失方向,走了很長一段冤枉路,覺得愧對兩個孩童,想念微姐。後來到了旭間縣,就說海很大,想念微姐。落日很大,想念微姐。有人撈上來的魚也很大,還是想念微姐。
賀微不覺發笑,仿佛望涯就在眼前。
随信來的有一大箱子幹貨,貴的另外裝了一匣子,餘下的則粗略一些,每種都分類捆成一紮,再貼上字條,說明是什麼東西。
她說: 微姐,原諒我又來麻煩你,旭間縣的商路太少,我得想辦法多走出來幾條,無奈見識淺薄,思來想去,隻有你才能依靠。我送了些幹貨,在此之前,也已送給張少卿等人品嘗,請你看看能不能賣,如若可以,還請代為告知孔二郎,如若不行,我再另想辦法。
那匣子是單獨給你同賀娘子的,想念你。
換作常人并不能咂摸出那句‘張少卿等’的滋味,可讀信的是賀微,她明白言下之意就是,口碑已經備好,一旦打響,速速進貨。
“她說的什麼,這麼多。” 賀川手上提了包袱,再過一日賀微就要啟程了,然而就算已經萬事俱備,她也總擔心有什麼東西落下,叫她在海上過得難受。
賀微一笑:“說她想念我。”
“那就去看看她,左右你都要走水路,算着日子,大抵是要到那邊停靠的,到時候多休整一日,你也就不必抓心撓肝了。” 賀川總算歇下,擡眼看着賀微,說出那句已經提了很多次的話:“娘還是陪你去。”
出乎意料的,賀微這回沒有回絕,反倒握住她的手:“好!娘,你陪我一段,就到望涯那兒停靠,你瞧,她給的咱們的新商路。”
賀川接過一看,望涯同賀微的決定向來是有準數的,她不必操心:“娘說的不是這個,你一去要花上半年時間,你讓我如何放心,這回你聽我的,娘陪你去,往後你再跑第二趟,第三趟,我就不管了,行嗎?”
賀微伏在賀川膝上,說到底,她也害怕前路,離發船的時辰越近,她就越害怕。但前路未蔔,能否平安歸來都沒有定數,她不能讓賀川跟着自己遭罪。
賀川輕撫着賀微的發頂:“娘不是不信你能做好這趟生意,娘是想着,一旦遇到什麼事情,你身邊能有個熟悉老道的人,不至于被人欺負。” 在賀川眼裡,賀微仍是那個牙牙學語的小家夥,還沒學會走路,就已經爬着把狗攆進車底下不敢出來,這樣小的孩子,如何能掌舵,開那麼大的船,萬一遇到風浪該怎麼辦?
賀微沉默,隻将臉埋得更低,許久後才答:“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