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上的人面面相觑,不由自主聞到一股火藥味兒。此時秦阮仍在馬上,鬼臉面具緩緩轉向偷偷瞄着他的人們,微微舉起斧頭。
人群散開了些,春山幫的手下與官府的人泾渭分明,中間留有一片空地。
迎春居二樓,桃應紅掀開簾子,尋了一處窗台落座。桌案上擺滿了茶喝點心,中間點着一壇熏香,濃稠卻不刺鼻。她聞了一會兒,擡手将熏香扔到遠處,卻正巧不偏不倚落在正要進門的謝禮身上。
他接住熏香,看着桃應紅不虞的面色,哭笑不得。也不知是不是幫内有人惹她,今日瞧着這人郁結,雙眸中滿是心事。
“大當家,想我沒想?”落座在她對面,謝禮露齒一笑,嘴角邊酒窩盡顯。
又是熟悉的腔調,與自己不願面對的話。桃應紅沏了茶,小抿一口,不知為何茶水苦澀難咽,她面不改色喝下去,最後道:“先談正事。”
那一日說完“官匪一家親”,她也不成想這人竟然直接将他們合作的消息張帖在告示榜。如此一來全城百姓都得知此事,自己也必須下山與這人在迎春居相聚。
如此看來,她有理由懷疑謝禮是為了故意逼她下山。畢竟他向上遞了許多帖子詢問她回府之事,皆是被她駁回。
收斂思緒,桃應紅問道:“王家同意了?”
謝禮微微揚頭:“是啊。”
“好,”她不欲多問,“我會派出七人随你修路,若是出了什麼意外——”她擡眼看向謝禮,目光中警告:
“我唯你是問。”
身處二樓,地面上的嘈雜猶在耳邊。她盯着窗子下的人們,心中終于浮動起一股荒謬——若是三年前她告訴自己,她會與官府合作,自己非得把腦子敲掉不可。
目光轉回謝禮,煙青色長袍配上黑色雲紋腰帶,額間發;利落收在發帶中,顯露出鋒利又溫柔的面容,桃應紅一時晃神。昨日掀起的驚濤駭浪此刻又在洶湧,她盯着那一隻倒茶的手,目光中是她自己都沒有察覺的迷戀。
水聲碰撞停止,謝禮突然開口:“既然公事談完,是不是該談些私事了?”他眼本是不想在此處,隻是看着桃應紅眼中流露出的些許挽留,他改了主意。
至于外邊兒,他手一伸,窗子落下,阻擋了所有注視他們的視線。
廂房驟然安靜下來,隻剩下桃應紅吃綠豆糕時發出的輕微咀嚼聲。聽到謝禮如此說,她嗆了一口,絲綿的糕點落入喉管,激得她陣陣咳嗽。
“水……水!”斷斷續續說話間,謝禮捧着那一杯苦得發澀的茶送到她嘴邊。過了好一會兒,桃應紅終于緩過勁兒,迷蒙問道:“你剛說什麼?”
她是真的沒聽清,落在謝禮耳邊卻是變了意味。
此話一出,謝禮本就淡淡的笑此刻更是淡了幾分。他拿開桃應紅手中的茶杯,身子向前傾,目光中閃着暗火。
“桃應紅,逃避不是一個好習慣。”
逃避——桃應紅手指不自覺抽動一瞬,她望着謝禮的眼睛,心中仿佛比這茶還要苦澀。周遭空氣仿若凝固般,忽然她輕笑,也将身子向前探了探:“想了。”
看似牛頭不對馬嘴的對話,謝禮卻一愣。
桃應紅又撚起一隻綠豆糕,狀似抱怨道:“我都說了我要時間的,你好着急。”
“你是喜歡我的,這個問題不需要想。但是為什麼你不肯承認呢?”謝禮握住她的手腕,桃應紅一時不察,綠豆糕碎落在盤中。
原來太多人都能看出來,隻是我自欺欺人。她幽幽盯着握住她的手,遙想這隻手的主人在京城曾做過什麼。
外面北風還未盡數褪去,而房中卻漸漸灼熱。桃應紅反手抓着謝禮,禁锢心中的話就這樣自然而然脫出口:“因為你會走。”
話止,二人皆是一愣。
半晌,謝禮很輕很輕笑了一下:“哦,是因為這個。”雲淡風輕一句,桃應紅卻是不敢擡頭看那人。明明昨日還在想着不求相伴不求永遠,轉眼間就将自己賣了。
謝禮又問道:“我要是不走呢?”
“你會走,這裡不是你的家。”
“我真的不會走呢?”他不依不饒道。
暖陽透過窗戶紙照在桃應紅臉上,映出幾分倉皇和無措。她從未想過這個可能,但若是真的——若是真的,就好了。
“我把你拐回山寨。”桃應紅嫣然一笑,仿佛萬千梅花盛開。
平平淡淡,又帶着春山幫老大特有的作風。謝禮清晰感受到自己的心快要躍出胸膛,極大的喜悅促使他向前,然後張開雙臂。
桃應紅歪頭疑惑:“怎麼,學飛鳥?”
同時她也笑着迎上去,雙臂緊緊锢住謝禮的脊背。藥香味兒盈滿鼻間,埋進長袍衣襟中,她耳邊是一陣又一陣“砰砰”聲。
由于窗子關着,樓下的人看不見春山幫老大和縣令的身影。日頭西移,秦阮煩躁地揮舞着斧頭。
“三當家,老大不會出什麼事兒吧?”
“老大不可能出事,不能是老大把姓謝的打得爬不起來了。”
“官府的人還在呢,這要是打起來……”
耳邊全是春山幫弟兄嘀嘀咕咕,吵得秦阮心煩。他扔下斧頭,借着迎春居丢棄的稻草爬上二樓。透過白色窗紙,他看到二人站得極近,正想看清楚之時腳下一滑,滾落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