曆經一月有餘,王村的路終是修繕完畢。村東邊那條河早已解凍,潺潺春水慶賀壯丁們多日的辛勞。
為表謝意,裡正宴請縣令、各位大人以及春山幫的弟兄。巴掌大點村落,十幾桌擺在村中閑置已久的空地上,竟有些吵吵嚷嚷。
桃應紅舉着酒杯遠遠沖秦阮示意,複又回過身,猛然發現碗中多了幾顆小青菜。翠綠的葉子軟趴趴在獅子頭上,頗有些可憐。
縱然可憐,桃應紅仍果斷将菜葉子扔進身旁謝禮大人的碗中。晌午時分,空氣中卻彌漫着土地浴水的氣息,春雨初過,萬物向榮。
不遠處的樹林抽新芽,黃中帶綠,幹枯了一整個冬的枝幹終于覆上新綠。王村裡正頂着花白頭發,一雙滿是皺紋的手捧着酒杯,頭低到肩膀之下,動容地說:“感謝大人,為春城百姓着想。”
謝禮一面回禮,一面用餘光瞥見桃應紅扔回來的菜葉子,不由得失笑。酒過三巡,衆人已不再拘泥于虛禮,十幾桌互相走訪調笑。當然縣令大人這一桌無人敢來打攪,林舒執筷小口小口嘗着春城特色吃食,富貴又是添酒又是又是夾菜,忙得不亦樂乎。
“秦當家,大當家怎麼沒來這次宴會?”王村裡正轉了一圈,都沒見紅衣女子的身影,暗自奇怪。在這個籠絡人心的好時機,向來與官府對着幹的人怎會不出來主持大局?
面具之後,秦阮的嘴角抽了抽,眼神不由地飄向桃應紅,最終憤恨地定在謝禮身上。原來是說好的,大當家昨日會春山幫,今日一同出席,誰知謝禮如何蠱惑他家老大!
“我家老大有更為重要的事。”秦阮皮笑肉不笑地應着。
坐落于吵鬧的宴會之中,桃應紅仍在思慮這些時日關于金丹的消息。她走遍了春城,明明每一次都能見到百姓手中有得了金丹,再去追查卻是沒了蹤影。唯一有線索的就是錢兆和。
前些日子謝禮通過情報網搜集到錢兆和的生平,這人出生何地、所上私塾是哪裡、年年蹤迹都記錄在冊,唯獨生母不詳。隻能查到生母為柳州人,在柳州有一處故居,然而當桃應紅僞裝成外來戶進入柳州時候,那一處故居早就被燒得面目全非。
雖是無功而返,然這一場大火定是蹊跷,側面佐證她與謝禮的偵查方向是對的。然而當她想再回一次柳州之時,卻被謝禮攔住,順便派了一堆雜活兒。
雜活兒無所謂,隻是謝禮的态度耐人尋味。桃應紅也說不清最近是為何,總覺得這人在似有若無的遠離自己,不着痕迹卻太明顯,就像白玉上輕微一道劃痕,咋一看不覺得,時間久了白玉無瑕表面卻是染上塵土,徒留一道黑色痕迹。
“怎麼不吃了?”謝禮落座在她身旁,斟滿一杯酒。修長的手指籠罩玲珑杯子,那些酒似乎是謝禮捧着遞到自己嘴邊。
坐直身子,赤色發帶離開青絲,在空中獨舞。桃應紅不接這杯酒,反而是順着謝禮中指一步步握住手腕,力道收緊。
她撩起眼皮,細而長的睫毛之下,是一雙黑得發亮的眼睛。隻聽得她一字一句、湊在謝禮耳邊說道:“謝禮,近日你不對勁。”
“我需要和你談談。”
語畢,她收回抓住謝禮的手,眸子裡還是染上一絲不解與受傷。分明前些日子還好好的,會與自己相擁、夜間纏綿,近日來不知為何,雖是如尋常一般,卻讓她覺得謝禮在疏遠,溫和的、毫不講道理的疏遠。
謝禮垂下眼眸,再擡起眼中已是淡漠。他不冷不熱道:“近來公務繁忙,有事回去再說好嗎?”
是詢問,也是否定。
莫名,桃應紅覺得心中似是堵着一塊石頭,密不透風,叫她喘不過氣。謝禮向來慣着她,二人還從未發生過沖突,她不知該如何處理此事,更不知曉緣由。委屈從心間湧出,淚意被桃應紅生生壓下。
她嘴硬道:“好。”開口答應了罷,桃應紅還是起身離開,去了秦阮那一桌,一手勾上秦阮的肩膀,和衆人把酒言歡。
對面的林舒擡眼看了二人一眼,與謝禮視線短短相接數秒,又移開。
言笑晏晏之間,似乎總會有一兩件不稱心的事。桃應紅和秦阮喝完第三壇酒的時候,一個村民慌慌張張跑來,手上拿着一件血衣。
“大人、裡正,不好了,村東頭有人死了!”
一句話如平地驚雷,衆人鴉雀無聲。謝禮沉下臉帶人來到河邊,隻見死去的人嘴巴大張,白色唾沫覆滿整張臉,死不瞑目。
桃應紅瞳孔微縮,這個人的死狀與那女子一模一樣。她剛想上前查看,卻見不知何處竄出一行官兵,将她與秦阮等人團團圍困。
“謝禮?”
“姓謝的!”
秦阮與桃應紅的聲音一同響起,謝禮面無表情朝這邊望了一眼,招手讓縣尉說話。隻聽得縣尉挺起将軍肚,器宇軒昂道:“春山幫大當家借随身書吏之名潛伏在大人身邊,夥同外賊陷害大人,在此捉拿!”
前一句說的不錯,後一句……桃應紅視線死死釘在謝禮身上,奈何這厮半分眼神都不給她,隻平視前方長得磕碜的樹幹。
春山幫的弟兄都在這裡,一定要沉下心。桃應紅緊緊握住身側的劍柄,勉強讓聲線平穩:“謝大人,您不該解釋一句嗎?用完就扔,翻臉不認人,往後可沒人願與你合作。”
聽聞此言,謝禮終是肯屈尊纡貴,與自己正面相對。與其相對視第一眼,桃應紅的心頭重重一跳,淚水差點決堤。好在自己沒那麼不争氣,她的手不住顫抖,秦阮擔憂地望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