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夜你帶我去戲台,在那裡我遇刺。後來你瞞着我想救出那兩個人,見瞞不住才與我坦白;有意挖出紅布條減削我的懷疑,自導自演找金丹的蹤迹,丢棄屍體在春山腳下撇清關系,而實際上你早與外賊串通好,潛伏在我身邊獲取便利,順便要我性命,可對?”
一番話似山頭鑿下的冰塊,砸得桃應紅滿頭是血、寒意刺骨。字字連成句,她聽不懂這厮在說什麼。
“證據呢?”她反問。
謝禮沉默片刻,忽而雙手相擊,側身相讓。隻見一個穿着黑色鬥篷的人邁着小步走向前,那姿态、那雙手——是錢兆和!
鬥篷之下,錢兆和露出頭,嘴角向上扯:“我們又見面了,大當家。原來這就是你的真面目,真是俊俏。”
說罷竟想上前,桃應紅一把抽出佩劍,春山幫的弟兄們也紛紛亮出刀劍,與官兵對峙。她急促呼吸着,心中那簇火燃得旺盛。
“這就是你說的,證據?”她冷笑一聲,眼底最後一絲柔消弭殆盡,取而代之的是狠厲。一瞬間,她似乎回到了最初那個春山幫大當家,“謝禮,為公為私,我最後問一句,這就是證據?”
這一聲“謝禮”,冰冷如浸泡半夜雪水的披風。謝禮依舊面色如常,微微颔首,背在後頭的手勒得發白。
“拷起來,帶走。”他轉身留下這一句話,卻見林舒吐掉嘴裡的骨頭,高聲喊着:“且慢!”
“謝禮,一個人證說不過去,總得有物證。”林舒擋在桃應紅面前,正色道。
“我一個人證就足夠了,林小姐請您不要添亂。”錢兆和雙手作輯,話裡話外卻是不客氣。這不對勁,林舒想着,又靠近桃應紅半步,掩嘴道:“等會兒我掩護你,你們趕緊跑。”
……今日甚是慌亂,桃應紅不知該說些什麼。擡頭望天,萬裡晴空,白雲悠悠,最初的陣痛過後,便是荒謬湧上心頭。
“好。”仿佛用盡了畢生的力氣,桃應紅吐出這個字。
林舒定了定神,上前邁一步,而後掏出她的包裹,向上一灑——漫天的銀兩銅币如春雨綿綿砸落在地,她邊灑邊喊:“搶錢了!搶錢了!”
除卻官兵,和忌憚縣令大人的百姓,其餘人紛紛沖上前,一時間官兵竟招架不住。趁亂之際,桃應紅揮劍,帶着弟兄們往反方向跑去。
正西百餘裡,是馬廄。
上馬前一刻,桃應紅牽着缰繩的手一頓,轉身向身後看去。滿目青綠,不見那人颀長身影。
“老大,你等什麼,還不走?”秦阮的話喚回桃應紅的神思,她曲腿上馬,缰繩緊緊勒進手掌,粗糙繩結硌得她手掌破皮。
王村宴會上,瘋搶銀錢的百姓散了,謝禮一人站在雜亂的桌椅之中,片刻他緩緩扶住身旁桌案,長歎一口氣。
林舒幽幽開口:“您這是鬧哪一出啊?”
她當然不至于蠢到真的相信謝禮想抓桃應紅,隻是不知他這樣做是何用意。錢兆和已被送回縣令府,圍觀百姓被裡正疏散,此時隻剩他們二人站在着一片狼藉之中。
“我……”想說話,說出滿口腥甜。氣急攻心之症,謝禮多年的毛病。
林舒撐着下巴,思量道:“是因為錢兆和?”
謝禮輕輕點頭,從袖口中拿出一張密信。已蠟封口,金色薄紙,林舒神色一下子凝重起來,這是朝中最為隐秘而通達的情報網金羽衣的密信。
展開信件,小楷方顯:“錢兆和與賊人私通,柳州。”
謝禮得到密信那一刻,除夕以來零零碎碎所有的一切似乎都能串通在一起。錢兆和為何縱容春山幫肆虐、金秋村的異樣、吳國人的隐沒、金丹時隐時現,最初達瓦劫持春山幫的人,應是想逼迫桃應紅利用春山之便售賣金丹。錢兆和自請去柳州,也是為了金丹。
茲事體大,春山幫山匪之名本就敏感,若是遭到利用……屆時定是成為棄子,倒不如自己先發制人,圍困春山,切斷這一條路。
“那你應該和她串通好,而不是突然冷落人家,然後背叛她。”林舒一針見血道。
若是她知曉自己一人入虎穴,定是不肯的。況且——謝禮想起他們的第三次見面,扮成老奶奶不過半刻就露出馬腳……
但願真相大白之時,阿桃能好哄一些。
謝禮用衣袖擦開嘴角的血,一步一步向縣令府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