細細想來,這是她第一次離開春城。走時春山幫交由秦露打理,秦阮在一旁協助,應無甚大礙;阿叔當年因何而死,他若真的是吳國人——似乎不重要,阿叔已經死了;丹藥禍國,可是遠不及直接攻打來的猛烈,吳國不這樣做是因為他們沒有足夠的兵力嗎……
謝禮——她最是厭惡欺騙,無論緣由。隻是她因太過了解謝禮,這個謊言踩不攻自破,這一路她有意疏遠他卻又抵不過心中的親近,真是……沒骨氣。
漫無邊際想了許多,月光下沉,黑暗籠罩,她反而越是清醒。忽然右手邊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熟悉的指紋落在自己掌中央,畫了個圈。
“不睡?”謝禮輕輕開口。
“睡不着,謝禮。”桃應紅微微收力,将謝禮的手緊緊包裹在掌心。她與漫天黑暗對視良久,說道:“你從小長大的地方,是什麼樣子的?”
相識許久,抱過吻過,在心中許過終生。桃應紅卻驚覺自己好似從未想了解謝禮的生平,許是春城事務繁多,許是心中仍有逃避。
但是,直至那一日謝禮做戲,她心中痛如洪水洶湧,似是刮骨療傷一般讓她認得。這個名為謝禮的人,這個與自己從一開始不對付到後來的合作、并肩作戰,這個與自己相擁的人,是她,是桃應紅想要留住身邊一世的人。
心中迷霧終是散去,這些時日她終是豁然開朗。
雖不知桃應紅為何這樣問,謝禮還是認真回道:“我家在一條大道之上,門前有兩個石獅子。我獨自住在一處院子中,那裡有書房有收藏刀劍的地方。出門半個時辰到達京城集市,非常熱鬧,小吃遍地……”
沉沉如流水聲,謝禮細數他曾在京城所做的一切。桃應紅靜靜聽着,待到謝禮說完又問起他的祖母。
“林舒說謝祖母很兇,是真的嗎?”
謝禮輕笑:“祖母隻是刀子嘴豆腐心,她一人撐着侯府,手段若是不狠厲些,那一年……”那一年,恐怕早已被有心之人蠶食。
桃應紅等了半晌,也沒等來回音,她追問道:“那一年怎麼了?”
“說來話長……”一聲輕歎,消逝在黑暗中,謝禮告訴桃應紅那一年正是景朝語吳國交戰的時候,他的父親——也就是靜安侯與侯府夫人,當時跟在大将軍手下的左将軍沈鸾奔赴戰場,但是卻永遠留在那一片屍痕遍野的戰場上。
“當時在下雪,雪很白,人血卻染得遍地都是紅。”他這樣說,仿若身臨其境。
“你那時——”在戰場上?桃應紅聽着謝禮的叙述,不似由他人之口轉述。
“我在,”他晦澀開口,“當時年幼,娘是懷着我去的戰場,當時沒有發現。這場仗打了五年,我在軍營裡長大。後來,在最後一次交戰之中,軍營的人沒看住我,我看到了爹娘戰死在山谷。”
寥寥數句,輕描淡寫過那時的撕心裂肺。
“爹娘死後,侯府就剩我和祖母。我在軍營中落下了病根,病秧子一個,侯府全靠祖母撐着。”
謝禮自嘲一笑,長歎一聲。
陳年舊事經由口出,像是剜下一塊壞死的骨頭。雖痛,但終究不會一日一日腐蝕身軀,宛如行屍走肉。
掀開擱在二人之中的被褥,桃應紅挪動身體,将謝禮的臉狠狠掰向她,然後重重吻下去。
“你做的很好了。”她在間隙中,輕聲道。
……二人喘息着,一時無話。
“怎麼忽然問起這些?”謝禮輕撫她被汗打濕的鬓發,啞聲問道。桃應紅莞爾一笑,埋進謝禮的胸膛中,悶聲道:“我會讓祖母喜歡我的。”
答非所問,但這句話也意有所指。
“大當家終于肯松口做我謝家媳婦,可真是不容易啊。”方才的悲恸煙消雲散,謝禮又起了逗弄的心思。
桃應紅心虛道:“松口罷了,先前的事我還沒徹底原諒你。”
“十日後,我們分頭行動。你去接貨,我去跟蹤,柳州定有眼線跟着你。”她又轉回正事。
思量片刻,謝禮答應道,又将身下往懷中帶了帶。
從窗縫中窺探,遠處泛起魚肚白,山風綿延,似是藏着無數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