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們各司其職,溫祈認為自己也得找些事做,于是他再次承擔起給少将燒水的任務。
緊急備戰狀态,營地裡随處可見巡邏的獵人四處穿梭,這樣的情況無論是進來什麼還是逃走什麼都不現實。
溫祈明白,在他選擇回頭提醒的那一刻起,自己已經徹底走不了了。
柏郃野正坐在一塊半人高的石面上給自己打止痛針,不知道在想什麼。月光被裝甲車擋了一半,因此投射下來的光像一副半面妝,陰影籠罩了他的身體。
溫祈抱着一壺水過去,他還記得今天上午,柏郃野沒有喝到這杯水。
他把冒蒸汽的壺放在地上,蹲下來看着溫度。
柏郃野垂眼瞧着他。
溫祈的骨架不大,往那一站衣服稍微不合身一點都要灌風,和他們這種慣常風吹雨打的糙漢子不同,一看就是很難養的類型。
這個少年意外的呆,又意外的麻煩,但他看起來卻總是很乖巧,因此總會讓人不由自主忽略他的缺點。
溫祈擡起臉:“少将,水好了。”
“嗯,”柏郃野自然地移開目光,他丢掉空針劑,接過溫祈遞過來的杯子,輕輕吹了口氣。
溫祈坐下來,他們坐在同一塊石頭上,一個曲着左腿,一個曲着右腿。
柏郃野為了方便換藥,沒穿裡衣,隻披了一件擋風的外套。他的傷口大概嚴重了很多,臉上都是疼出來的冷汗,腹部裹了一層又一層紗布,卻還在往外滲血。
他真的是一個很強大,很好的人類。
溫祈雖然還是有點不敢和他待在一起太長時間,但此刻還是關切地問:“您怎麼樣了?”
“還行。”
柏郃野開口,嗓子卻沙啞的厲害,他灌了一口水,聲音才好一點:“野外工作危險等級非常高,我帶隊這麼多年,年年回基地挨家報喪都要花半個月的時間。死人是件很稀松平常的事。”
溫祈怔了一下,才意識到,他似乎是在隐晦地安慰自己。
“異種帶走了我數不清的朋友,”柏郃野說,“有的我帶他們回家了,有的卻沒有。”
他的表情隐藏在黑暗裡,但溫祈能聽出他語氣中的仇恨。
對異種的。
溫祈不知道該說什麼,但他知道自己此時應該做一個耐心的傾聽者。
然而柏郃野卻不說話了。他靠在裝甲車上等待止疼劑起效,同時盡力平複着自己的呼吸,以緻聽起來不至于那麼痛苦。
很久之後,直到懷裡的水壺放涼,月色也漸漸幽暗,柏郃野的呼吸才漸漸平穩——他睡着了。
其他獵人的行走交談仿佛變成了另一個世界的事,溫祈安靜地陪在柏郃野身邊,等他醒來,再燒一壺水。
這時,他再次聞到了香氣。
隻是這股香氣和以往聞到的都不同,不是異種□□的香,也不是今天早上伯特即将異化的香,更不是自己的。
這股香隐蔽在紗布上的藥味裡,帶着一點點冰冷,從柏郃野身上傳來的。
溫祈扭過臉。
除了第一次見面,溫祈很少見過柏郃野不穿甲胄的時候。隻見他抱臂胸前,長腿委委屈屈蜷着,肩上披的衣服配有一枚精巧的徽章,用細銀鍊纏着。
香氣就是從這裡發出來的。
溫祈不明白,不是同類,也不是即将變成自己同類的人類,為什麼也會發出這樣的香氣。
他産生好奇,身體不受控制地往柏郃野那邊傾斜了一點,又一點,小心觀察着柏郃野的反應,睫毛微動。
好香。
和自己一模一樣的味道。
柏郃野身上的味道讓他覺得很舒服。溫祈生出了好奇,想湊近些聞一聞,誰知身子歪的太多,把水壺的壺蓋碰到了地上。
當啷一聲,溫祈心髒劇烈跳動起來,他猛地轉頭看柏郃野的反應。
壺蓋砸下的聲音餘韻消散在空氣裡,柏郃野不知道是因為疼暈過去還是睡得太沉,沒有要醒來的迹象。
溫祈動作幅度極小地把杯蓋撿起來,然而直到他重新坐回原來的位置,心跳的速度也沒有絲毫減慢,甚至有越來越快的趨勢!
他有點慌,不明白這是怎麼了,想起自己在傷員營的做法,下意識把手覆在額頭上,卻什麼也測不出來。
也是,手心比臉還燙,像握着一把燒熱的碳塊,自然摸不出什麼所以然。
溫祈的反應漸漸嚴重,他的眼珠在驚顫中随着心跳聲逐漸變色,由落霞般平凡的紅,緩緩轉變為耀眼的金色。他還聞到了自己身上原本應該掩藏很好的香氣,一時慌了。
他站起身,五指抓着衣服的領口,徒勞地試圖隐藏溢出的味道。可身上卻難以自抑地痛起來,仿佛有什麼東西迫不及待地用刀在他身上一刀刀劃下。
溫祈迷茫地低下頭,看見自己緊握水壺的手背上出現了詭異的變化——像被燒焦一樣,皮開肉綻地翻出了微微泛着黑紅的血肉。
沒有血流出來,這詭麗又駭人的傷繞過他的腕骨,如同腐爛的花枝纏繞卷曲着延伸進衣袖裡。濃郁的香争先恐後從中湧出。
溫祈在獵人身邊露出了異種的特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