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郃野:“有也沒用,到那時人早死光了。”
“您可真是潑冷水的一把好手,”利維道,“話說異種的學習能力都這麼強麼?要是其他異種也……”利維歎了口氣:“不瞞你說,這一次出野外,我感覺很不好。”
他的預感是對的,柏郃野陷入了沉默。
物資終于還是吃完了,全隊被迫斷水斷糧了兩天,第二天夜裡,溫祈的裝甲車外有人輕輕叩門。
他趴在車窗邊,洛森将半塊已經有些風幹的牛肉幹遞給他。
“吃吧,”洛森悄聲說,“大家給你留的,你年紀小,容易餓壞。”
明明他自己也年紀不大的模樣,卻自诩大哥,作出一副滿不在乎的模樣。即便他差點沒成功把渴望的眼神從牛肉幹上撕下來。
就這樣又熬了一天半,物資隊伍終于在衆人的祈禱下和隊伍接上頭。那群獵人眼睛都綠了,一鍋水煮幹糧,轉眼就被分食一空。
柏郃野對周銘說:“我看見車裡有新鮮的白饅頭,你留一些,等會給溫祈送過去。”
周銘敬禮道:“将軍,你也去吃點吧。”
“我還行。诶,我看那誰來者不善啊,”柏郃野看向物資隊伍,那裡站着一個笑吟吟的中年胖子,那人至少戴了十來斤重的珠寶,柏郃野差點被晃到眼睛,“怎麼穿的跟個陀螺似的,怪現眼的。”
周銘頓了頓,湊近壓低聲音:“那人叫尼古拉,人稱‘梁老闆’或是‘米老闆’,是基地大商的明面掌權人,主要負責供糧。除了自給自足的那部分,糧食基本都被他家壟斷了,就連主城糧食需求大,都得從他手裡買。”
“是個祖宗啊,”在旁一邊咕嘟咕嘟喝湯一邊看熱鬧的利維感慨,“怪不得看起來油光水滑,原來是吃出來的。哪像你們這群丘八,好不容易長一點肉,都得精打細算的想放在哪裡合适。”
“教會來了也得供着他,”周銘說,“要不是這次事态緊急,我也不會不找中間人直接和他借糧,基地對糧食供給把控很嚴,後面還需将軍補一份申請。”
柏郃野“嗯”了聲,快速過了一遍手頭送來的人員名單,檢查安全方面是否還有漏洞,擡眼就看見尼古拉搓着手向自己走來。
尼古拉臉上挂着商人的标準微笑:“柏少将,久仰久仰,叫我米老闆就好。”
柏郃野收起名單,颔首:“米老闆。”
“将軍少年英才,能為将軍做事,是我莫大的幸運啊,”米老闆說,“因為基地規定,非官方部隊運輸野外的馬車最多隻能有三輛,我怕獵人們吃不飽,這次就全裝了厚實的幹糧馍馍。大家吃得慣吧?”
柏郃野不愛應付這種說話做事都帶着油膩勁的人,利維生怕他說出什麼不該說的,連忙代替他答話:“吃得慣,老闆願意為我們考慮,冒着危險親自來野外送物資,我們感激還來不及呢。”
米老闆:“應該的應該的。”
他一雙細小眼往側瞥,始終關注着柏郃野的态度。
獵人掌握基地的軍事權限,柏郃野位列少将,是在主城也能說得上話的角色,如果能搭上這條人脈,以後做事也都方便不少。
米老闆笑意更深。
幾個人笑來笑去的,說話體現着一種精英階層虛假的捧哏藝術,周銘不善應對這種場合,就看見柏郃野對他使眼色,于是去領了饅頭四處找人。
輾轉打聽到溫祈在柏郃野車上。車外站着一個獵人,看似保護,實際上也能說是監視。周銘朝他一點頭,溫和道:“去吃飯吧,我來看着就行。”
他已經知道了溫祈的身份,心裡感覺很複雜。一方面,作為和異種打交道最多的獵人,他本能地抗拒對溫祈産生理解或是憐憫的感情,一方面,他也不希望溫祈某天不明不白地死在研究院手裡。
周銘走進裝甲車,靠着還有餘溫的表盤坐下。他手裡是一個紙包,裡面裝了三四個松軟雪白的饅頭:“這幾天餓壞了吧?”
溫祈點點頭,他嗓音聽起來細了很多,說完“謝謝”,就接過饅頭啃起來。
他太久沒補充營養,好像人都癟了。周銘就看着他飛快啃完了兩個比手還大的馍馍,眼裡帶着笑。
笑着笑着,卻又笑不出了。
直到溫祈咽下半碗水,臉色好看一些,才終于騰出空來和周銘說話:“您這一路還好嗎?”
“挺好的,沒太受罪,至少沒像你們餓了這麼多天,”周銘問,“你呢?”
溫祈:“我也很好。”
他并不是一個熱衷沒話找話的異種,此時也不知道該說什麼了,隻好一言不發。
一時之間,擁擠的裝甲車内隻能聽見機械摩擦和蒸汽緩慢噴出的聲音。
周銘盯着他的側臉,胸口的情感翻湧,噎的他想要脫口而出,想說我幫你逃跑吧,你一個異種,在野外怎麼都比在基地活下去的概率大。
然而他喉頭發澀,卻怎麼也開不了口。
他想起每次回城,被衆人詢問怎麼不見了的幾個兄弟,想起前幾日隊伍被異種入侵不得已放棄大量裝備撤離,想起以前外圍基地被異種襲擊後,血流成河的慘狀,就好像有什麼阻止着他開這個口。
最終,周銘隻艱澀道:“再有一星期,就能到基地了。”
溫祈看向他。
周銘想,這個小家夥出生到現在都沒有兩個月,大概并不明白生死的概念,也是一件好事。
他不再在這裡幹耗着,站起身對溫祈說:“我走了,還有任務在,改天再來陪你。”
他的語氣就像在說自己改天再來探監。溫祈“唔”了一聲,說:“我送您。”
“不必了。”說着,周銘跳下車,頭也不回地向外走去。
溫祈不明所以的看着他的背影,心想,他看過很多人類的眼神,周銘的溫柔悲傷,利維的狡黠精明,安德烈的剛硬平和,柏郃野的冷淡狠厲,都有很曲折,也很直白的東西。
走出很遠之後,周銘才回了一次頭。溫祈已經回車裡了,少将治下嚴苛,自己才走,新的獵人就補上了車前的位置,開始“寸步不離”地看管溫祈。
他沉默了很久,恍然想起在軍校時,他們一夥人合謀,想要偷偷跑到野外,卻被教官抓個正着。
那時教官把他們各訓了一頓,周銘抄了十來遍《基地法》,抄的手都酸了,卻得知柏郃野除了抄經之外,還被狠抽了一頓,現在都爬不起來。
有和他們一起準備出逃的人告訴他,柏郃野被打是因為他頂撞教官,說如果隻有少部分人可以離開基地,人類還怎麼向外擴張?
周銘着着急急去看柏郃野,卻見那貨趴在床上,身子都動不了了,眼睛卻亮的吓人。
看見他來,興奮地說:“我發現教會的教義裡有很多想法和我一樣,他們似乎也對野外充滿向往!”
那時周銘被他拉着說了一晚上,嘴都說幹了,也沒勸住柏郃野往負責野外任務的獵人部隊投遞申請。少年人血易熱,周銘不知道是不是被影響了,居然也跟着去報名。
直到柏郃野第一次帶隊出事,那之後,這些話他再也沒有提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