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的林瑤仍安然無恙,洛清苒心中覺得慶幸。可前世那個林瑤,終究已經回不來了。
被另一個女子的命運牽動了心緒,兩人都沉默下來,許久不再交談。
馬車穩穩地行駛了很長一段路。發覺洛清苒的情緒格外不好,似乎比自己更受那個陌生姑娘的命運的影響,林瑤心疼不已。
那已成定局,并非她們可以扭轉的事。可林瑤亦不想用弱化苦難的方式來減少她們心底因那個陌生姑娘而生的傷感。
林瑤不知該如何勸慰洛清苒,也不願見她一直深陷于那些悲傷情緒中。
思忖了幾息,林瑤換了話頭,試着提醒道:“昨日我問過兄長,他說裴大人今日原本應該去國子監。也不知他為何會轉而來了女學。”
既然洛清苒不願再跟着裴知硯學琴,已經打算放下執念,拉開與裴知硯之間的距離,林瑤自然會幫她。
是以昨日她便同兄長打聽了裴知硯近日的安排,知道他隻有今日空閑,且已提前定好要去國子監給學生們講釋上次留下的題目。
可裴知硯卻在洛清苒病愈後回女學的這一日臨時過來了。
後來他看似要将洛清苒叫去訓誡,卻不僅沒有責備她,還将自己的琴室留給洛清苒,讓她可以安心獨處。
其中用意,林瑤覺得需要提醒洛清苒。
若她已經徹底死心,那即便裴知硯有意,也于事無補。可若她還存有一些期冀,那見裴知硯今日之舉,或許他們的關系還能有轉機。
洛清苒明白林瑤的意思,卻隻是說:“許是他有别的安排吧。”
身居高位的裴知硯平日裡事務繁多,今日他既已來過女學,接下來起碼半月洛清苒都無需再與他見面了。
與他見面的次數越少越好,間隔得越久越好,待她能徹底将裴知硯從心底那個位置移除,到時見或不見,也就沒有區别了。
見洛清苒已有了決定,林瑤便也不再多言,轉而同她說起了旁的事情。
*
馬車先在洛府門前停下。
待洛清苒下車後,馬車随即轉道送林瑤回去。
洛清苒剛同林瑤告别,便見有人正騎着一匹黑色駿馬朝洛府而來。
春日暖陽下,馬背上的少年一身玄色騎裝,容貌俊朗卻面有憂色。甫一看見洛清苒的身影,他眼底便浮現出不加掩飾的熾熱情愫。
“清苒!”他語調上揚,一面朗聲喚道,一面用力勒緊缰繩,在洛府門前停下。
“你慢着些。”見沈露明左手提着好幾樣東西,僅單手馭馬,洛清苒不由得出聲叮囑道。
“好。”沈露明笑着應下,卻很快便翻身下馬,大步朝洛清苒走來。
看他來的方向,洛清苒溫聲問道:“你是從軍營過來?”
“對,用過午食再去國子監。”沈露明答道。
沈露明的父兄皆是武将,他也自幼便在軍營裡長大。
為了不讓他長成一個隻通武藝的莽夫,沈露明的父母做主讓他文武齊修。是以近幾年沈露明早上會在軍營裡曆練,下午則去國子監讀書。
沈露明提了提手上那些東西,解釋道:“母親讓我來給你送些東西。”
“替我多謝伯母。”洛清苒笑着道。
沈露明的母親與洛清苒的母親是手帕交,一直都很喜愛洛清苒和洛清芷這對姐妹。
洛清苒的姐姐洛清芷早逝後,她們的母親長期纏.綿病榻。而洛父忙于政事,洛清苒時常無人陪伴。自那以後她便更是常常在意洛清苒的衣食住行,總往洛府送來東西,唯恐洛清苒缺了什麼。
但沈露明的母親也是一府主母,不便總來洛家,是以她總會安排身邊的侍女過來。
後來不知從何時起,這樁差事就落到了沈露明的身上。
洛清苒記得,自己被母親忽略的那幾年裡,伯母不僅總關心她,還常告訴她,對于一個疼愛孩子的母親來說,失女之事着實不是一道容易捱過去的痛,勸洛清苒不要過多責怪她的母親。
這次洛清苒重病時,伯母也曾衣不解帶地來照顧她。
“知你病愈,我母親才總算可以放心些了。”
沈露明故意輕歎道,“我總覺得,如果有得選,我母親肯定更願意要你做女兒,不願意要我。”
想起了什麼,洛清苒調侃道:“所以伯母那回才會給你穿粉……”
“那都是十多年前的事了!”
沈露明急忙打斷她的話,又默默放低了聲音,耳根微紅地控訴道:“若非你建議,我母親也不會起心動念,給我穿……穿粉裙。”
“我可沒提建議,”洛清苒笑着領沈露明進府,“我隻是幫伯母在鋪子裡挑了最好看的裙衫而已。”
洛清苒揶揄道:“況且,我聽伯母說,你自己當時穿上後也挺喜歡的,不是還轉圈……”
“當着這麼多人,你就給我留點臉面吧。”沈露明認命地求饒道。
為了洛清苒的清名,長大後他們每次見面都不會避着人。這會兒周圍有好幾個洛府的家丁都強忍着笑意,不敢看向他們這邊。
走在洛清苒身側的沈露明渾身都有些不自在。
因為母親們關系近,他和洛清苒便也自幼相識,互為玩伴。且因為沈露明隻比洛清苒先出生一日,兩人着實算得上是從小一起長大,熟知彼此的糗事。
以前還不覺得有什麼,可自從察覺了自己對洛清苒的心思後,沈露明就恨不能回到兒時,将那個總做蠢事的自己揍一頓,威吓他别再在洛清苒面前一次又一次地丢臉。
否則就會像現在這樣,他都能上陣殺敵了,洛清苒卻還記得他四歲時穿粉裙的糗樣。
沈露明在心底重重地歎了一口氣,後悔不已。
很快,他便用意明顯地說起:“上回我同你提的那位偷偷在營帳裡養狸奴的将軍,後來才知道其實他一靠近狸奴便會渾身起紅疹,嚴重了還會喘不上氣來。”
洛清苒也不拆穿他這是在格外生硬地轉移話題,配合地問道:“那後來如何了?”
“軍醫給他熬了去紅疹的湯藥,他便一邊喝藥一邊抱狸奴,誰勸都攔不住。”
“能将兩把重刀使得跟柳葉般輕巧的健碩将軍,卻每日‘軟軟’‘軟軟’地喚他的狸奴,那語調溫柔極了,聽着卻怎麼都讓人覺得詭異。”
腦海中不由自主地有了那畫面,洛清苒忍俊不禁,笑容明媚道:“難怪都說你們軍營内卧虎藏龍。”
見她笑了,沈露明也不由得眉眼柔和地有了笑容。
洛清苒還記得那些他兒時的糗事也無妨。
隻要她能一直像此時這樣笑着,他便什麼都願意做。
至于那道正遠遠落在自己和她這邊的眼神……
沈露明并不在意。
即便洛清苒心裡有那人,他也隻是一個不戰而降的懦弱對手而已。
長街外的一側。
裴知硯眉目清冷,靜默而立,遙望着兩人的身影一起消失在洛府内。
前世洛清苒在冰冷池水中掙紮的模樣深深刻在了裴知硯心底,他不會再讓她身涉任何險境。
所以雖未能親自送洛清苒回府,裴知硯也跟着她和林瑤的馬車行了這一路。
便也看見了方才那一切。
有些刺眼。
洛清苒借故停了同他學琴一事,今日在女學見到他時也有回避之意。可見到沈露明時,她面上卻有不似作僞與客套的盈盈笑意。
算起來,他已有許久未見她像那樣對自己笑過了。
少年人赤誠熱烈,對洛清苒的熾熱心思毫不遮掩,明晃晃地充盈在他看向她的每一個眼神裡。即便隔着段距離,裴知硯也能看清沈露明對洛清苒的在意。
那洛清苒呢?
她是否也知曉沈露明的心意,又是否,已打算換個人喜歡?
所以重來一回,她才會不再期待與他的下回見面嗎。
裴知硯微垂着眼,一貫明澈的眸光中多了幾分晦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