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連幾日,林绾都沒再見到聞景。
聞家宅院寬敞,若是有心避開,那便十天半個月也不見一次。
何況,林绾最近忙得腳不沾地。
扶荷軒,院子内。
“萬貫!哎,胡了!”林绾支着一條腿,手肘撐在腿上,豪氣十足地掃視一圈。
朝她們逐個攤開手掌,“給錢!”
石桌上坐着四人,除林绾外,其餘三人皆是陵州城内官宦或是富商的夫人,原先在首飾鋪子采買時認識,漸漸湊齊了一桌人。
分别是縣令夫人柳氏、布莊掌櫃夫人何氏,以及同知鄭慶元的夫人張氏。
其中,鄭慶元是林世修的副手,私底下往來密切,其夫人張思卿和林绾相識時日最長,十分熟稔。
還是個八卦的性子。
“阿绾今日手氣不錯嘛,是不是有什麼喜事?”張思卿将一小堆銀子推到她面前,絲毫沒把輸錢當回事。
“哪有什麼喜事?”林绾一邊收錢一邊說道。
張思卿和柳、張二人對視一眼,不懷好意地笑了笑:“誰說沒有嘛,前幾日不是才和你們家聞老闆一道去莊子上遊玩,我家官人都同我說啦。”
林世修是個不安分的,花街柳巷沒少去,鄭慶元在他手下當差,自然也難免沾上些脂粉香氣。
偏偏張思卿也是官宦人家出身,爹娘獨寵着長大,脾氣火爆,但凡讓她嗅見,必定是要拿着掃帚追着打一頓的。
因此鄭慶元在他家夫人面前,不敢欺瞞,事無巨細地彙報。
“所以,你們夫妻二人還未圓房嗎?”柳氏問出衆人最感興趣的問題。
林绾笑着睨她一眼,重新摸了把牌。
“沒有。”
溫泠的事情一直橫隔在二人中間,他們原本就是冷淡疏離的狀态,如今又多了這一樁事,自然也沒什麼可說的。
更别提圓房,聞景隻剩下不足半年的壽數,孩子生下來她還得獨自拉扯長大。
太累。
見問不出什麼東西,三位夫人也就将注意力重新放在牌局上。
張思卿忽地想起什麼,提起前兩日聽到的傳聞:“林蓁議親一事你可還記得,原本林知府有意将她許配給顧家,然而顧家公子剛中舉人,馬上就要赴京趕考,便把婚事婉拒了。聽聞林蓁在家裡發了好大脾氣,大吵大鬧砸東西,林府上下都快亂成一鍋粥了。”
林绾略有些詫異:“還有這事?”
“顧栩什麼脾氣你又不是不知,三年前顧及林知府的官威不敢當面拒婚,婚事一拖就是三年,如今成了舉人,若是再中個進士,授了官職,底氣更足。”
這事說起來還有些唏噓,顧栩與林绾打小便認識,也算得上是她為數不多的朋友。當年林蓁和她都到了議親的年紀,林世修原打算将林蓁許配給聞景,将林绾許配給顧栩。
奈何聞老爺去世,聞景臨危受命,聞家正是風雨動蕩時,林世修哪敢将掌上明珠嫁過去?
再一瞧,顧家家世清白,其子又勤勉上進,未免落人口舌,便私自将兩樁婚事調換了。
結果三年後,卻是這般光景。
她們雖不曉得林绾先前在林府的光景,卻也看不慣林世修這般做派,語調中有些幸災樂禍:“這要是再拖下去,林蓁可就難議親了。知府千金又如何,不也婚事受阻?”
林绾笑了笑,沒作聲。
當年她與顧栩還頗有些情誼,得知家中許婚,二人都沒什麼意見。然而顧栩生得一副好皮囊,林蓁早早地就将芳心暗許,後來替嫁一事,亦有她尋死覓活逼迫林世修的緣故。
她的夫婿命不久矣,林蓁的未婚夫遠赴阏京。
說來,命運也并無不同。
斜陽殘照時,各府的馬車陸續來接她們回府,張思卿臨走前特意叮囑她:“瞧着林蓁這架勢,你嫡母大娘子很快就要将主意打到你身上,你得提前提防着,同你官人打好關系。”
“旁人說什麼,都比不過枕邊人一句話啊。”
林绾站在府門前,身影落在金燦燦的落日餘晖中,難免顯得有些孤寂。
她目送幾人離開。
側門上來了架運送蔬果的馬車,較之往常的要大上許多,門上小厮見到林绾,腼腆地行禮微笑:“小的見過大娘子。”
林绾微微颔首,餘光掃過街上的百姓,面上大多洋溢着笑容,穿上新衣。
忽地想起今日是歲末之日,明日便是冬至家宴了。
每年冬至都要祭祖,操辦家宴一事由她負責,每年冬至阖家團聚,趙氏借機和在聞景面前扮慈母,她遠遠坐着,像個看客。
今年約莫也不會有例外。
剛要轉身回府,就看見一人打馬歸來,落日熔金,金燦燦的斜陽打在他後背上,整個人都鍍了層金色的光暈。
聞景翻身下馬,缰繩遞給一旁的小厮,逢恩跟在他身後。
看向她的神情微詫:“怎麼候在門口?”
林绾在看見他的那一瞬就想溜,奈何對方已經看到她了,沒跑掉。
隻好硬着頭皮扯開一個略顯尴尬的笑:“今日邀幾位夫人入府小聚談心,出來送送她們。官人今日回來得這樣早,是商鋪中事務處理完了嗎?”
聞景的墨色鶴氅上落了一層薄雪,唇色淺淡,映得整個人的氣色都不大好。
“談心?方才我來時見着張大娘子,唉聲歎氣的,想必輸了不少銀子罷。”他的嗓音依舊清冽,隻是帶了些病氣,出言打趣她。
林绾聽後微微一愣,忍不住在餘光中偷偷打量他,顧不得他的挪揄,關心道:“官人可是身體不适?”
聞景用手抵着鼻尖,低低地笑咳了一聲。
“憂思所緻,無礙。”
他有什麼可憂的?又有什麼可思的?商鋪的事務他處理起來是得心應手,從未見他出過什麼纰漏,橫豎不過是後宅之事。
想來想去,還是溫泠。
于是就見林绾走着走着,踢了踢腳邊的碎石子,彈到牆邊發出一聲脆響。
“是嗎,那官人可得保重身子,明日就得進九了,真正冷的還在後頭,莫要病倒了。”
病倒了我可不照顧你。
聞景挑了挑眉,似是從她的語氣中聽出話外音,仍是道:“謝過夫人關心。”
三兩句話的功夫,二人就走到了花廳上,林绾遠遠瞧着花廳上坐着一人,疑惑地問聞景:“今日有客?”
聞景點頭不語,走近前才發現廳上那人是林世修。
“嶽丈大人久等了。”
見到兩人并肩同行,林世修先是愣了一下,随後看林绾的目光中有些許躲閃,“嗯,為父有些事要同晏如商量,你先去忙吧。”
當日在桐安莊林绾說的話,言猶在耳,回府後又忙着處理那祖宗的事情,忙得他焦頭爛額,眼尾的褶皺都深了許多。
林绾應下,客套地問了句:“天色已晚,父親可要留下用晚膳?”
一想到他馬上要跟聞景商量的事情,林世修面上有些挂不住,清了清嗓子說:“不必了,為父說完便回府去。”
見她幹脆利落轉身,身影消失在遊廊盡處,林世修這才轉向聞景。
“晏如啊,是嶽丈對不住你……”
這樣的開頭,往往沒有什麼好事。
聞景已經猜到一二,領他落座,看了一眼逢恩,後者上前沏了盞茶。
“都是一家人,嶽丈大人此話生分了。”
“這聲嶽丈,喚得老夫心中羞愧難當啊…”林世修搖頭歎息,“當年老夫人上我家提親,我瞧着你這孩子就是個有本事的,心中很是歡喜,就将這門親事應了下來。”
“老夫人原是相中的嫡女林蓁,可歎當時林绾亦在議親,眼紅這門婚事,便哄騙蓁兒換嫁。這三年過去了,你們二人夫妻情誼寥寥,林绾花錢如流水,不善管家,都是賴我當年一時糊塗,害了晏如一生啊!”
林世修長袖掩面,說得情真意切老淚縱橫,門廊上的林绾停了腳步。
當年明明是他央着自己替林蓁嫁過來,怎的如今又成她搶了這門婚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