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罷了。”風鸢沉默了許久,而後深呼吸,長長徐徐地歎出了一口氣。
她望向姜盛的眼神漸趨柔軟,像是初春時正在慢慢解凍的湖面:“别的先暫且放在一邊。姜盛,我先帶你去見見她吧。”
姜盛的心随即莫名地感到空了空。
就好像是心裡有什麼原本被一根絲線懸在半空,适才終于落了地,心裡覺得既确然安定,又不知為何空落落的。
他張嘴應道:“……好。”
風鸢直接帶着姜盛掩人耳目地悄然遁入了沈鸢軀殼所在的0918号房。
風鸢低調遁入的動作很熟練,顯然不是第一次這麼做了。
姜盛不由得在心中更加确信了幾分自己之前的猜測。
無論是對人類,還是非人類,貴生醫院都不是能夠由其随意遁入來去的地方,更遑論說是位于院部主樓九樓的VIP病房區域。
風鸢既然能夠不走正門直接帶人悄然遁入九樓,那便說明她确實與貴生醫院有關系。
并且,她在此之前,曾時常抽空前來暗中探望沈鸢。
他們來的時候不算太巧,沈鸢的母親沈秀英正坐在床邊和沈鸢說話。
她背對着他們,略微彎着身子,垂眸專注而又溫柔地注視着沈鸢。
姜盛看不清她臉上的神情,隻下意識地覺得,她的身影似乎有些單薄。
不知道是因為真的生理上的虛弱,還是因為精神上的無望。
沈鸢安安靜靜地躺在她面前的白床上,面容安詳得就像是睡着了。
她生着一張和檔案袋内資料上的照片一模一樣的臉,足足與花容像了七八分。
隻是許是由于兩人性格有所不同的原因,沈鸢的長相給人的感覺要更加明麗大方一些,相較之下,花容就顯得比較溫婉柔和了。
更令人驚奇的是,沈鸢她看上去面色紅潤,征狀一切如常,若非她身上仍舊連接着正常運轉中的呼吸機等醫療設備,當真是讓人一點都看不出來她其實是個患者。
不過相較于姜盛所認識的沈鸢,眼前的沈鸢似是偏瘦了些,也不知道是因為長時間昏迷不醒的緣故,還是僅是源自貴生醫院特意為之的對外僞裝。
但是不論如何,姜盛都不得不暗暗地在心底感慨上一句,貴生醫院果真是名不虛傳,可謂是“貴”得名副其實。
——就沈鸢的軀殼現在所呈現出來的狀态,比很多他央京大學的校友們的氣色都還要好。
風鸢領着姜盛默默地走到了沈鸢的床邊。
他們還保留着來時風鸢施下的隐身術,故而沈秀英未曾察覺他們的到來。
姜盛走近了方才聽清楚,此刻低垂着頭的沈秀英已然哽咽。
隻聽得她一個人語氣怅然地低聲呢喃道:“……鸢鸢,是媽媽對不起你。”
“當初那位巫女大人和我說她想要帶你走,或許我應該答應的。”
“是我自己舍不得,自私地把你強留在了這個殘忍的人間。”
在聽清了第一句話以後,其後的内容便也随之聽得愈加分明。
偌大的房間安靜至極,縱是陽光也無法蓋過一室孤寂,唯有床頭櫃上玻璃花瓶裡盛放的橙色玫瑰花不聲不響地聆聽着源于眼前這一位無助母親發自肺腑的悲鳴。
“……可是媽媽隻有你了。”沈秀英嗚咽道,“早知道會如此……媽媽當初應該放手的。鸢鸢,都是媽媽的錯。”
“你若是當初走了修行的路,此後餘生又有師傅庇護,便也就不會吃這麼多苦了。”
難以言狀的悲傷随着沉默漫過心田。
在一旁“偷聽”的姜盛和風鸢都久久地說不出話來。
然而姜盛清楚地察覺,風鸢在聽到沈秀英哽咽着說出“媽媽隻有你了”這一句話的時候,整個鬼都讓人感覺到不一樣了。
她注視着沈秀英,神情諱莫如深,自然垂放在身體一側的手卻緩緩地攥緊了。
沈鸢當初同他們說起過的“凡爾賽”言論猶然在耳:“……不過我隐約還記得,小時候似乎遇到過個挺厲害的巫女,說我靈氣逼人,又是天生鬼見者,凝神瞑目可觀世間氣息,是人類界百年内都再難遇一二的修行天才。”
沈秀英方才的這一番話,正好都能對應得上。
巫女,修行,天才。
沈鸢是在父親故去後遇到的那位巫女前輩,沈秀英因為隻有她了,所以沒有答應讓那位巫女前輩帶走沈鸢。
沈秀英蜷縮起身子伏在床邊,捂着嘴極其壓抑地低聲抽噎着。
姜盛默默地隐身站在一邊眼看着,不知如何是好。
恰在此時,門外傳來了一陣清脆的敲門聲。
緊接着,門禁處發出了“滴——嗡——”的開啟聲。
房門旋即被打開,原熹和艾轶聞并肩從外面走了進來。
“秀英姐?”艾轶聞在第一時間察覺到了沈秀英的不對勁,疾步走到了她的身邊,動作娴熟地攬過她的肩膀,緩慢而又溫柔地将她半抱進自己的懷裡,輕聲細語地“笑話”她道,“不是說要當着女兒的面好好表現的嗎?怎麼還是沒忍住哭了?”
沈秀英仍在嗚嗚哽咽。
見艾轶聞她們來了,她才出于禮貌地坐直了些身子,一邊擡手擦拭着斷了線似的的眼淚,一邊勉強回答道:“……不知怎麼的,一時就沒能夠忍住。”
“忍不住那就不要忍了,小風筝她都知道的。”艾轶聞緩慢地輕拍着沈秀英搖搖欲墜的脊背,語氣溫暖地安慰她道,“秀英姐,你已經做得足夠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