惟則律所。
成希平正坐在他辦公室裡的辦公桌前低頭工作,約莫是碰到了什麼問題,不自覺地蹙着眉頭陷入了沉思。
也不知道他維持了多久這個幾乎靜止不動的思索姿勢。
一陣短暫且規律的敲門聲适時打破了眼前這幅成希平高度趨近于靜止的畫面。
“請進。”成希平終于從案前擡起頭,視線自然而然地望向辦公室門口。
張思劍推門走了進來,臉上帶着謙和的微笑:“老成,在忙嗎?”
“還好。學院下周要舉辦一個跨校座談會,剛在想有些細節該怎麼處置。”成希平主動從辦公桌前站起身,走到沙發邊,向張思劍做了個“請”的手勢請他坐下,“來,老張,坐。”
自己則轉過身,順手從一旁的櫃子裡取出了一應茶具:“來點山間白還是春生?”
山間白和春生都是茶飲的名字,是成希平平日裡自己比較喜歡喝的兩款茶,品種名貴且質量上乘,但又不至于因為十分珍稀或是營銷炒作而貴到浮誇,除了買來自己平常喝以外,同樣也很适合待客,因此成希平囤了不少。
張思劍此番過來自然不是為了來品茶的,故而沒加多想,直接随和地回了句:“這兩種我都可以,看你今兒更想喝哪個吧。”
“……好。”成希平伸手取茶的動作頓了頓,略一思忖,拿了價格更貴的山間白。
“老成啊,謙君的案子你準備得怎麼樣了?”張思劍在沙發上一坐下,就開門見山道,“說到底我也清楚是我的不是,明明知道你忙,還是非要拜托你親自代理經辦謙君的案子。”
張思劍一臉抱歉地看着成希平,無可奈何地長歎了一口氣:“我和謙君他爸媽是多年的老朋友了,他們家和我們家一樣,就生了這麼一個兒子,平時就算對兒子再怎麼嚴厲,其實心裡都是寶貝得緊的。”
“針對謙君的那些謠言一看就知道是蓄謀已久的,剛爆出來的時候一時間壓都壓不住,老蒲夫妻倆愛子心切,當時就氣急了,後來給我打電話的時候,往日裡那麼精明的兩個人,被氣得連話都不能好好說了。”
“他們實在氣不過,但是這些事一開始鬧出來的時候,主要牽涉到的還隻是謙君的私人生活,并沒有涉及到則濟集團,所以就沒有動用公司的法務團隊,直接拜托我務必要給謙君安排一個能力強、信得過的代理律師——可憐天下父母心,老朋友開口,我也不好拒絕。”
“後來我想來想去,我們整個所裡在這方面能力出衆且我最信得過的,還得是你,所以我就厚着臉皮給你們居中牽線了,讓你本來就忙的日程變得更加的忙了,實在抱歉。”
“這次算我和老蒲夫妻倆欠你的,日後我們一定好好答謝。”
成希平聽了,連連擺手:“老張你太客氣了。”
“你親自給我介紹生意,還介紹了這麼大一個客戶,我哪可能有不高興的道理?”他将剛沏好的山間白輕放至張思劍的面前,含笑道,“則濟的法務團隊專業程度可一點也不輸我。要不是有你在,我可接不到則濟集團這麼大客戶的案子。”
“這麼說下來,明明是我應該好好謝謝你才是,你怎麼反倒和我道起歉來了?”
“老成,這就是你謙虛過頭了啊。”張思劍可精得很,一點都不上成希平這一番既客氣又漂亮的話的當,“你哪裡接不到則濟集團這麼大客戶的案子了?”
“你不知道嗎?你現在就是塊挂在我們所名下的行走的金字活招牌,名号響,能力強,不僅能夠幫我們所和客戶吸金,甚至還能夠不斷幫我們所吸引人才,提高品牌影響力。”
“你說你能接到則濟集團這麼大客戶的案子是靠我,那可真是折煞我也了——明明人家都是沖着你這塊金字活招牌才找到我這裡來的。”
成希平搖了搖頭,還在謙虛:“哪裡哪裡。分明還得是你老張的招牌更響亮些。”
“好了,我也不和你在這裡互捧消磨時間了,就當我倆的招牌不分伯仲好了。”張思劍一臉無奈地答道,“總之,我就是個中間人,提前把情況大緻都和你說一下,也好讓你心裡有個底。”
“我明白。”成希平微微颔首。
張思劍垂眸沉吟了須臾,而後似是有感而發地長歎了一口氣,擡眼看向成希平慢慢道:“我和老蒲他們是多年的老朋友了,謙君又是他們倆膝下唯一的孩子,他出了事,我們這些做長輩的,該幫的自然要幫。”
“但是啊,孩子終究是有自己的路要去走的,我們這些做長輩的終究護不了他們一輩子。隻不過這次老蒲他們親自向我開了口,我也不好拒絕,所以隻能麻煩你了。”
“老成,你是老律師了,有些事情呐,你自己心裡有數就好。”張思劍語重心長地說道,“老蒲他們隻要求恢複謙君名譽這一個結果,至于結果之前的具體過程,在所不論。你不用顧忌太多,隻管按照你的思路和節奏放手去做,其他的,我和所裡還有老蒲和則濟那邊都會盡全力配合你的。”
張思劍說到這裡,稍稍停頓了一下,低頭輕啜了一口山間白茶。
“而且老蒲他們也有想借此機會曆練一番謙君的意思在裡面,說是謙君以前的路都走得太順了,是時候經受一些挫折了。隻有讓他早早地在前期的社會見習實踐中交夠了‘學費’,等到他完全接手則濟集團以後,才不會在路上跌大跟頭。”
“好,老張,我清楚了。”成希平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也跟着輕歎了一口氣,“也難為蒲總他們了——這當真是‘父母之愛子,則為之計深遠’呐。”
張思劍的意思,是既要他幫蒲謙君達成訴請,又要他不能夠幫蒲謙君太過,還得适時地在過程中給予蒲謙君一定的“磨練”,最好讓他能為之付出一定的代價作為應對這次挫折的“學費”。
至于蒲謙君的父母到底是不是也是這個意思,成希平不得而知,更不可能真的當面去問。蒲謙君的父母精明程度不亞于張思劍,不是他能随便試探和追究的。
“唉,誰說不是呢。”張思劍又是歎息、又是搖頭的,一副心有戚戚焉的樣子,“現在的爹媽,真的是不好當啊……”
他家張靳從小就一直是“别人家的孩子”,看上去讓人省心得很,不少老朋友都羨慕他和阿菱養育出了這麼一個優秀的兒子,從而相較于尋常父母少了很多的煩惱。
殊不知,這些所謂的“輕松”也僅僅是看上去而已。
做天才的父親,可要比做庸才的父親困難多了。
蒲家的那個,情況估計也和他們家的這個大差不差。
想來也是個不省心的。
成希平的眼神暗了暗,沒有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