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思劍見成希平隻含笑不語，眉眼微垂，神情間似是有幾分寂寥，猛然間反應過來自己說錯了話，當即咽下了嘴裡接下來原想要說的話，默默地伸出左手，輕輕地拍了拍成希平的右肩。

這樣的安慰固然不足為道，但是至少聊勝于無，起碼能向成希平表明他的态度。

他理解成希平的苦楚，但也僅限于理解而已。

成希平已經很久沒有真切地體會過為人父母的感覺了。

因為在這車水馬龍的人間，已經沒有他的兒子了。

成希平低着頭，無意識地凝視着杯盞中沉澱舒展的茶葉默默了良久。

張思劍手捧着熱茶，無聲地垂眸注視着他，靜靜地旁觀和縱容着他的沉默。

也不知道時間過去了多久，方才聽到成希平聲音低沉而又略顯喑啞地開口：“善水若是還在的話，現在應該已經大學畢業了。”

“是啊……”張思劍不無惋惜地唏噓道，“善水那孩子那麼聰明，又被你和弟妹教養得那麼好，早年間就一直在說想要子承父業，立志做一個惠民利人的大律師。”

“他現在若是還在，應該不是在繼續讀研究生，就是已經開始在我們所裡實習了。”

“或許吧。”成希平扯動嘴角笑了笑，神情苦澀至極。

“世事無常。”張思劍放下手中捧着的杯盞，神色肅穆，“老成，你和弟妹要多保重啊。”

他的眉眼漸趨溫和，耐心勸導成希平道：“善水是個好孩子，即便人間留不住他，他也肯定能夠去其他的好地方。”

“那孩子人如其名，心善得很，肯定也不想看到你和弟妹倆這麼多年過去了還在為他的意外離去而感到難過。”

“……嗯。”成希平緩慢地點頭應和，嗓音低沉。

堪稱央京大學法律學院“頂梁柱”之一的成教授是多聰明的人啊，這些道理，他又何嘗不明白。

隻是知道和做到之間，終究是橫亘着一道難以跨越的天塹。

他已經耗費了十年的光陰去努力嘗試将它填平，時至今日，無奈結果還是不盡人意。

張靳在下班時間前忽然收到了張思劍的消息，臨時被叫回在迎春莊的家裡談些事情。

張思劍和張靳父子在迎春莊張家專屬于張思劍的私人書房裡待了許久，光是茶就沖泡了至少得有三四壺。

好不容易談完了張家的一系列“正事”，作為人類典型工作狂兼完美主義嚴父的張思劍先生總算是肯放人了。

“今天差不多就到這裡吧。”張思劍合上鋼筆蓋，望向張靳的眼裡終于浮現出幾絲溫情，“阿靳，今天你媽有事不在家，留下來陪爸吃個晚飯？”

“好。”面對張思劍的邀請，張靳沒有猶豫就答應了。

他看着張思劍莞爾一笑，完全沒有面對嚴父時的緊張和膽怯，但是同時又時刻帶着恰到好處的孺慕和親近：“這還真是巧了。今天阿容姐妹聚會，我回去了也是一個人吃晚飯。”

張思劍聞言，不由得哈哈一笑：“這就是天意。既然我們家靳總和花總今天都日程繁忙，那麼今天的這頓晚飯，合該就是得我們爺倆一起吃。”

他一邊這麼說着，一邊從座位上站起身，步伐矯健地走到了張靳的身邊：“走吧，今天廚房正好準備了你喜歡的菜。”

父子二人一齊往書房門外走去，邊走邊聊着天。

張靳：“媽今天忙什麼去了？我感覺她最近好像都很忙。”

“你媽最近是真的很忙。”張思劍無奈道，“靳家參與的一個實驗室項目最近有了大動靜，你媽和你舅舅他們最近都在忙着處理這個項目上的事情呢。”

“還有啊，謙君的事情我和你成叔叔打過招呼了，他會幫忙處理好的。其他的事情也有你蒲伯伯他們操心解決——你就别摻和了。”

張思劍側眸觑了走在他身側的張靳一眼，鄭重聲明：“謙君的事情是因為你蒲伯伯他們不放心，主動開口和我提了，我才不得不出手幹預的。”

“但那是謙君，不是你。你自己的事情自己處理好，你爸我也很忙，沒時間、也沒興趣去插手幹預或是幫忙解決你的事情。”

“蒲家的事情具體如何我管不着，但是我一直以來對你的要求，阿靳，你應該很清楚。”

張思劍蓦地停下了腳步，轉過頭眉眼深沉地注視着張靳，忽而開始神色嚴厲地進行教導：“你生來就是要做強者的。能夠得到的就一定要得到，得不到的那就設法将它毀掉。真正的強者無論局勢如何，永遠都不會處于弱勢，因為他們擁有絕對的掌控力。”

語畢，張思劍的表情倏然又柔和了下來。

“這些年你是真的成長了很多，你的進步爸爸一直都看在眼裡，也由衷地為你感到驕傲和高興。”張思劍沒有說謊，他望向張靳的目光裡确實總是充滿了欣慰和希冀的火光，“眼下正是一個好時機——阿靳，讓爸爸好好見識一下，看看你現在的翅膀到底有多硬。”

“爸，我明白的。”張靳跟随着張思劍在原地駐足，眸色幽深地向他微笑，成竹在胸地回答道，“那就請您拭目以待了。”

兒子布置準備了這麼些年的這一場好戲，現在才剛剛開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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