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向鴛不緊不慢地踱步走到他身後大概一兩步開外的位置,背對着她猶在沉思的韓夼總算舍得從思緒中抽身,悠悠地回眸轉過身來。
他目光平靜地注視着向鴛一臉泰然自若的神色,眼神晦暗不明,不答反問:“向姐不是也這個點過來了麼?”
如筝的叛徒身份已然毋庸置疑,其餘人等的身份還有待确認。
——向鴛敢在這個時候明目張膽地出現在這裡,是想肆無忌憚地直接坐實她另一叛徒的身份?還是另有所圖?
“别說了。”向鴛長歎了一口氣,沒計較韓夼緣何對她提出的問題避而不答,主動地同他解釋,“下午園裡出了事以後,我被特别專案組的人帶走去做了筆錄,做完筆錄出來我心裡不知為何總是覺得不安定,但是又怕身後有特别專案組的人在暗處盯着,便隻好硬着頭皮裝作沒什麼事情早早回去吃完晚飯休整,等到感覺時間差不多了,方才借着夜色掩護偷偷過來看一眼。”
——雖然擔心暗中有耳目監控,但是她還是來了。
向鴛這是相當于直接把話同韓夼挑明了,偏偏韓夼也沒理由指摘她。畢竟他自己也是這樣的,自然不能再以此為由來評論向鴛的不是。
更何況眼下這情景,他們彼此實則都心知肚明,特别專案組不會那麼輕易地放過已經被捅到了他們眼皮子底下的他們,暗中必定有特别專案組的工作人員在實時監控着他們和鸢尾花園,而明知這些卻還是在此時此刻出現在了這裡的他們兩人,完全可以稱得上是“各懷鬼胎”。
“誰說不是呢。”韓夼幽幽道,唇邊倏然閃過了一絲帶着嘲弄的笑意,“這次園裡的事情發生得太突然了,直接導緻我們綠洲研究所遭受到了不可預計、前所未有的重大損失。”
“這一跤,我們摔得太重了。”韓夼的眼底一片陰翳,語氣也随之沉了下來。
“事已至此……也沒什麼好多說的了。”向鴛擰着眉跟着喟歎,“隻能走一步看一步了。韓博士,節哀。”
好言寬慰過面色沉重的韓夼後,向鴛垂下眼看了看韓夼跟前看上去空蕩蕩的水渠,又掀起眼皮望了望被層層縷縷的香煙束縛在水渠斜上方半空中、此時業已陷入昏迷的如筝,見韓夼始終安居一旁冷眼旁觀,神情間的不解之色不由得更甚:“韓博士……如筝這又是怎麼了?”
“她這是在練什麼新的功法嗎?”談及未知領域的向鴛語氣中有幾分難免的猶疑,“還是……”
另一種可供猜測的可能向鴛一時半會兒也說不上來,就這麼卡在了嘴邊。
這些年作為來回穿梭交際于分别以張靳和立泰為代表人物的兩大派系之間的“雙面間諜”,向鴛在鸢尾花園内部一直擔任的都是類如“媽媽桑”的管家式角色,因此對園内的各個人物——尤其是對張靳精挑細選過後養在園裡的姑娘們,相對比較了解。
她知道若鸢驕縱固執,嶽瑁叛逆不屈,宛鷹與如筝相對行蹤低調,同時也是園裡的姑娘之中身手比較好的。
她不懂舞蹈武功,亦不懂陣法法術,但是卻知曉些許宛鷹和如筝在這方面的底細。仰仗着張靳對她的信任,向鴛在此之前便大概知道,宛鷹和如筝與若鸢及嶽瑁不同,前二者是張靳為了整座鸢尾花園養的,而後二者則是他為自己養的。
不過也不待向鴛想好後面的說辭,韓夼即已經直截了當地劫去了她意欲繼續展開推測的話茬,給出了答案:“我懷疑她與外敵串通,裡應外合,設計盜走了我們綠洲研究所的重要研究成果,導緻我們投入良多的重要實驗項目遭受重創。”
“——什麼?!”向鴛聽了,不由自主地瞪大了眼睛,震驚出聲。
韓夼神色不變,冷冷地注視着她,肅殺的臉上寫滿了确信。
向鴛見此,難以置信地默了默,繼而喃喃道:“原是如此……”
一副情感上再不想相信、理智上也不得不接受現實的苦澀樣子。
她看了一眼被香煙束縛住懸在半空中昏迷不醒的如筝,神情肉眼可見的漸漸冷硬:“既是如此,還望韓博士嚴肅處理,務必要給出一個确切的交代。”
眼見着向鴛竟是這般舍得,意欲“大義滅親”,韓夼的臉上随之浮現出似笑非笑、耐人尋味的表情:“向姐說的是,我必當嚴肅處理——原本我還以為向姐是特意過來想要把她帶走的。”
“啊?我?”對于韓夼說話間猝不及防的轉折,向鴛一臉錯愕地指了指自己,啞然失笑,“難道在韓博士的心裡,我竟是這般不辨忠奸、是非不分的人嗎?”
“再說了,我不過是一個年老色衰的弱女子,替會長在園裡做做管家婆倒是還勉強夠用,哪裡有本事能夠同韓博士你這樣的人物争搶呢?向鴛不才——還望韓博士莫要再與老身我說笑。”
向鴛這一番話說得是情真意切,韓夼聽着卻感覺像是在罵他。
不辨忠奸、是非不分。
韓夼暗地裡将向鴛所用的這兩個成語含在嘴裡默念了一遍,不由得哂笑。
——也不知道在向鴛這個“年老色衰的弱女子”眼裡,他“這樣的人物”又到底是怎樣的人物?她這個膽敢夾在張靳和立泰兩個派系之間遊刃有餘地往來的“雙面間諜”,怎麼就沒本事同他争搶了?
韓夼不語,隻默默地望着向鴛。
如同猛獸蟄伏在地,從容冷靜地旁觀伺察着他的獵物,且看她接下去怎麼演。
場面一時間有幾分難言的沉重與凝滞。
向鴛對上韓夼冷靜到近乎森然的眼神,如夢初醒,連忙主動提出離場,還他一個安全、密閉并且獨立的追責環境:“原也是我巡園察看路過時忽而聞到異香方才循着香味過來察看情況的,既然沒出什麼事,韓博士又還有要緊事要處理,那我就不繼續打擾了——待巡園察看完畢,我還得回去向會長彙報園裡的情況。韓博士,告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