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歌道：“你猜我是從何處來的。”

老漢瞪着她，滿目驚異：“你是？你都知道什麼。”

昭歌往前行了幾步：“那你呢，你又知道什麼？”

“快告訴我！”

刀沖着頭頂劈下，昭歌側身避過，合掌結印，靈力将眼前濃厚的血霧蕩開，一圈圈逼退到林外，老漢又嘶吼着撲了過來，二人就在這不大的範圍内你來我往，這石妖活了兩千年，出手狠辣，功力卻淺，昭歌應付幾下，在對方即将爆發時祭出靈符陣困住了他。

石妖在陣法裡憤恨掙紮，她待林間動靜平息，确信方才的打鬥沒有引來别的妖時才放下心。

“你到底是什麼人！”石妖怒吼道。

昭歌到他面前，輕聲道：“你的皮壞了。”

石妖頓時僵立如雕塑，回神後急忙轉身去摸自己的臉。

臉上的皮真的壞了，裂開了三四處大口子，露出裡面殷紅的血肉，白森森的骨，他不敢再動了，捂住臉想去夠自己的挑擔，卻被符陣困着動彈不得，他隻能歇斯底裡又驚恐不已地大喊：“放我出去！”

昭歌漠然看着他。

石妖發了陣瘋，察覺沒用，反倒使壞掉的皮滑落得更快，這才狼狽地收了聲。

昭歌看了他會兒，問：“你可還記得你的過去。”

石妖憤然道：“什麼過去，我不知道什麼過去！”

“你可知兩千年有多久？足夠多少朝代更疊，而一個活了兩千年的妖又該厲害到何種程度？”

一連的诘問令石妖激憤到身軀都難以站穩：“你究竟想說什麼。”

昭歌道：“你都不記得了，是嗎？”

石妖眸子一紅，動手去撕扯符陣，任幽藍的火焰燒得他的皮膚滋滋作響。

昭歌繼續道：“你忘記了自己當初是被這本妖書吸進來的，也忘了自己被人故意扔到這重時空，在這裡活了多年，你甚至習慣了這裡，忘了自己的身份，連自己的妖力始終在被人吞噬都不知道。”

“而你之所以沒有察覺，是有人洗去了你的記憶，然後告訴你，這個世界原本就是如此，對嗎？”

面對她的逼視，石妖終于崩潰了，癱倒在地，松開雙手，讓枯竭的人皮從臉上慢慢剝落。

昭歌歎了歎：“你還記得，你是何時失去過去記憶的嗎？”

石妖顫聲回答：“我的記憶，早早便被人收走了。”

“收走？”昭歌複問道，“為何？”

石妖咧嘴一笑，血流幹後，他皮膚掉落的地方，露出了漆黑的嶙峋石塊：“因為，值錢。”

昭歌反複思索，漸漸想通了。

三百年前，玄冥與元佑二妖的原身在凡間吞噬了大量凡人和妖鬼，這些人進入書中，也許都活了下來，身份都一樣，是元佑與玄冥修煉的養分。

凡人可以作為養料供給，這些如石妖一般的大妖，會給他們提供源源不斷的妖力。

而他們首先要做的，是困住這些人。

一群人驟然進入書中這樣陌生的地界，必然會驚恐，暴動，想重回人世，重見光明，當時元佑與玄冥才化形出世，功力不強，必然無法壓制，那有什麼法子，可以讓這些凡人妖鬼心甘情願待在書中為他們所用？

——想法子奪去他們關于凡間的記憶，然後告訴他們，凡世就是書裡的樣子，慢慢讓他們習慣，再殺掉少數幾個質疑的人，等所有人徹底融入此地，忘記一切後，他們自然會将書中這層假的時空視作凡世，不會再進行反抗，待久了，甚至會主動維護這個世界的穩固。

凡人男女結合，可以代代延續，這樣，養分便取之不盡，而多數大妖都有永恒的壽命，元佑他們也可以不斷吸取這些妖的妖力。

這些年，那些巫師想必便是借着這法子，才在書中成功重建了華陽國。

昭歌又想起了那假菩薩說的話，你從内到外都很新，外，可以指她的皮，她的軀體，而這個内，多半便是指她的靈魂，她的記憶。

她才從書外來，她的記憶都是關于現世的，她還沒有被這本書同化，她還是個新人。

可想一旦凡間的記憶流逝丢失，她将忘記過去，留在這裡，徹底變成書妖傀儡，所以記憶在這個地方也是一種珍貴的商品，可以被偷被賣的，因為記得凡間，就等于清醒。人隻要清醒，就會想辦法反抗。

這些，都是那本《誅妖筆錄》裡沒有記載的。

“你可要小心，”那石妖趴在地上嘿嘿笑了起來，笑得鬼祟，“你比我想的要值錢的多，這裡已有七十年沒有來過新人了，一旦叫他們發現你，你的下場會極其慘烈。”

昭歌道：“七十年前，有誰來過？”

“有兩個男人，帶着一個女人，聽說是什麼師兄妹，不知從何而來，一到此處，即惹來多方觊觎。”

“那後來他們去了何處？”

石妖揚起被燒焦的手指指上方。

昭歌疑惑：“那是何地？”

石妖道：“華陽國。”

昭歌：“怎麼去？”

石妖哈哈大笑，直到咳出幾口血，方才止住，道：“去不了！沒人去過，我隻聽過些傳聞，他們都說那裡是凡人最多的地方，可是我們這些人，從來就找不到進去的路，除非有人主動來帶你進去。”

昭歌想了想，一招手，收了符陣。

石妖異樣地擡眸看她：“你不殺我？”

昭歌望望他擔中散發淡淡腥味的人皮，糾結許久，方道：“你别再害人了，過幾日，隻幾日而已，這個地方将不複存在，到時，你興許能出去。”

石妖默然不語，不知在想什麼。

昭歌扯下塊布纏緊手臂上的傷，回頭看了看他，繼續沿着去路往前方走。

沒行多遠，身後響起驚天震地的敲鑼聲，哐哐哐，接連三聲，一長兩短，聲浪将樹林深處的鳥雀通通驚起，在枝葉間淩亂穿行，最終都朝着半空通紅的月亮上飛去。

同時，遠處的林子裡也響起窸窸窣窣的低微聲響，仿佛萬千條蛇從草叢中急速穿行而來。

昭歌震撼扭頭。

那石妖提着銅鑼，朝她擠出惡劣而陰毒的笑：“呀，不小心，被他們發現了。”

“你！”

石妖道：“我告訴你，無論在凡世還是這，你們凡人永遠是最卑賤的，不要妄想這裡會有什麼改變。”

昭歌隻覺自己眼眶瞬間發起熱來，她放下竹筐，摸出深埋其中的斬妖劍，到他面前：“你說什麼。”

石妖畏懼一瞬，自知死到臨頭，反生出無限勇氣：“看到我擔中的人皮了嗎，都是不久前從凡人身上活取下來的，呵，我的叫魂鑼一旦響起，半城的妖魔都會趕過來擒你，你的下場不會好過她們。”

耳畔的動靜越發大了，暗處隐約能看到重重的鬼影閃現。

昭歌閉了下眼，再睜開時，斬妖劍已深深沒入石妖腹中。

石妖的面容抖顫起來，倒地後，依舊顫個不止。

見昭歌失态，他放肆大笑：“到了城内的集上，你就會知道什麼叫人市，當然，如果你能活着的話，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