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完後，兩人在前院後院轉了轉，整座宅子，除後花園修的太寬曠之外，并無旁的疑點。

城中因洪水秩序混亂，死傷無數，是有這點不好，平日多花些錢能打聽到的事，現下完全不知該問誰，活人都沒剩多少，何談知曉城主與仙使叢意底細的。

原以為一籌莫展，回到觀景樓後，卻有意外收獲。

起先問什麼都不答的男人，聽他們說今夜要進巫女祠抓雨妖，居然主動下樓來找他們了。

“我是文一舟，求你們救救小娥吧。”他跪倒在地道。

從他口中，他們得知了一些潛藏的真相。

十年前，文一舟與馮娥還在乞丐堆裡相依為命，那不是個好地方，特别是對女孩子，起先為掩人耳目，馮娥女扮男裝，小孩子性别不明顯，她又因太過瘦弱被人排擠，常獨自待在一處，這才勉強待了下來，因被大孩子欺負時，隻有文一舟願意幫她，給她留吃的，所以，她隻和他親近。

兩人熟悉後，她向文一舟坦白了自己的身世，她原是鳳巒商戶之女，家業豐厚，可樹大招風，一朝不慎，父母無辜被人陷害，在獄中病死，家中錢财也被官府繳空，她才落到了此處。

此後一年，兩人情誼漸厚，可馮娥的容貌成了文一舟擔憂的點，她的美逐漸顯山露水，連破衣泥垢也難以掩蓋，已漸漸引起注意。

好在不久後，巫女祠仙使叢意下令将在全城選拔弟子，仙使是順應天意的神職，隻看命格八字天資，無論是何身份皆有機會參選，兩人去了，後來，馮娥與其餘九個女孩被帶進了巫女祠，當做備選。

她進去後，文一舟放了心，之後便是想盡辦法混進巫女祠，哪怕隻是遠遠看她一眼，他也甘之如饴。

就這樣過了三年，每次相遇，他們隻能匆匆會面，那日，他照常進入巫女祠後廚，在後門通道裡與馮娥遇上。

時隔數月再見，她瘦了很多，見到他時，說叢意仙使經過三年考察，已決定收她為弟子了，這自然是個好消息，可她也發覺了不對勁，除她之外的九個女孩子，明明落選了，可叢意并未放她們離開，且鳳巒城主與叢意來往愈發頻繁，兩人好似在暗地裡商議着什麼。

關于城主張惕守的為人，文一舟也是在馮娥進入巫女祠後，從她口中得知的，張惕守年過五十，平日在外裝得愛民如子淡泊名利，内裡其實貪财好色傲慢冷漠，可偏偏他才是巫女祠實際掌控人，叢意及前一位仙使的就任是他一手推動，她們也必須聽他的命令，她曾不止一次見到張惕守對叢意動手動腳頤指氣使，叢意陪着笑，似已麻木。

這次，兩人不知又憋着什麼壞，得知此事後，文一舟便在暗中調查。

他一介草民，無權無勢，進度十分緩慢，好在經過數月的追蹤，小有收獲，他探到張惕守極其手下一衆高官，與安城權貴常有來往，去安城查了一番，所得大大出乎意料，也瞬間明白了他們的意圖。

這兩人，是要把那九個女孩子送給安城權貴。

叢意在挑選弟子時，也根本不是依照什麼天命，她精挑細選的，全是無父無母姿色上佳的孤女。

可鳳巒城天高皇帝遠，憑他們兩人，奈何不了張惕守和叢意，不久後的一日，那九個女孩子，悄無聲息從巫女祠失蹤了。

另外，馮娥還發現，叢意平日在巫女祠受百姓供奉時，也會格外注意那些姿色出衆的女客，用來讨好城主，謀取利益，這種勾當，他們之前必定也做過不少。

馮娥原本認為自己是意外，卻不料，她作為十人中的翹楚，是張惕守留給自己的。

十二三歲的年紀，她已有傾城之姿，可這張臉，也給她招來了最大的禍患。

與文一舟商議後，他們決定私奔，可兩個尚未長大的少年，走在鳳巒城外沒有樹叢遮掩的千溝萬壑上，不出幾日便被抓了回來。

馮娥隻能去求叢意，三年的相處，她知曉叢意刻薄絕情，可他們沒有别的辦法了。

還好，叢意良心未泯，幾番哀求下，她為馮娥擋掉了張惕守的不懷好意，另挑了人送給他，才勉強保下馮娥。

一晃，七年轉瞬即逝，馮娥在巫女祠過得并不好，一是張惕守并未完全放過她，油滑的目光時不時還會落在她身上，二是叢意依舊與他勾結，綁架少女獻給安城權貴，以此斂财，為此害死了很多人，也讓她苦不堪言。

所有的一切，在半年前遇到那雨妖後，被全然推翻了。

雨妖愛慕馮娥，得到她的信任後，殺了觊觎她的城主，囚禁了礙事的叢意，下洪水淹死百姓，隻為得到她。

道盡，文一舟哭道：“求你們救救小娥吧，她受的苦已經夠多了。”

“那這段日子，你在何處？”尹驚舞問他。

文一舟道：“月前，我出了鳳巒城，想去探聽這雨妖來處，順帶找找有無捉妖師可以降住他。”

“探的如何？”

“大雍的捉妖師說，他是從南地來的，上千年修為，妖力深厚，殺人無數，除非東虞捉妖界出手，否則，無人能殺他，我隻好回來了，我怕我等不及見她最後一面，但一進城，我便覺有人在追殺我，一路躲躲藏藏，勉強到了今日。”

聽罷，三人默默良久，未免偏聽偏信，尹世霖暫未答複他。

到天黑，孫尚動用自己所有門路，總算從滿城廢墟裡挖出了一人。

是城主先前的随從，在他們的威逼下，他才承認文一舟所言不假，張惕守确實道貌岸然不配為人，曾與仙使叢意害死了多名女孩，屍體都埋在自家後花園裡，所以那裡的花，格外的豔。

尹世霖與雪夜震驚對視，匆忙回去，果然從後院裡，挖出了多具屍骨。

“你怎麼看？”尹世霖問。

雪夜回憶這幾日發生的事，道：“除了這些發現不談，文一舟的出現，有點太過巧合了，與其說是我救回了他，不如說是他故意倒在了我腳下。”

在這個關頭，他接近他們，隻是為了求他們去救馮娥嗎？

尹世霖如今再不如往日單純迷糊，想了下道：“真正高明的謊言，是九分真話摻了一分假話，他揭露張惕守和叢意的為人，其實是想讓我們覺得這兩人死有餘辜，從而掩蓋他們的真正死因。”

“又将他們的死歸咎到雨妖頭上，讓我們覺得此妖非殺不可，進而，保下馮娥。”

“可目前看，咱們還得照他說的去做。”

城主與叢意已死，雨妖害死鳳巒百姓，非擒不可，至于馮娥在這其中有何牽連，隻能等抓住那雨妖再說了。

回到觀景樓，天快暗了，尹世霖道：“咱們把人藏起來吧，那雨妖在城中搜查文一舟，若被他發覺還有這麼多人活着，怕會反過來威脅咱們。”

雪夜也同意了，接着三人分批轉移百姓到周邊房屋，用符紙封住了門。

确保萬無一失後，尹驚舞接過了雪夜手中斬妖劍，道：“看好他們，你也要當心，這幾日，我總覺有人在暗中窺探，怕是不懷好意。”

“這話，昭歌先前也說過，是妖嗎？”雪夜有點膽寒。

尹驚舞道：“說不上來，那好像是另外一股力量，總之你多加注意。”

他們走後，雪夜回到屋子裡，這間破屋較大，藏的人最多，孫尚和文一舟也在，還有幾個帶孩子的女人。

“尹姑娘他們能行吧？”孫尚問。

雪夜道：“能行，隻要咱們藏住，不被那雨妖發現。”

“我看你們拿的那把劍，好像是東虞赫赫有名的斬妖劍，你們當中有陸家人嗎？”

雪夜略微一笑，敷衍道：“忙了這麼久，先休息會兒吧。”

文一舟在一旁假寐，待屋裡安靜後，他偷偷睜開了眼。

約定好的時候，快到了吧。

***

巫女祠殿内，馮娥獨站窗前望月，跳珠慢騰騰過來給她披了件衣衫，道：“姑娘多穿些吧，凡人體弱，若是病了，又會叫主人挂心。”

馮娥回頭瞧着她：“他人呢？”

跳珠白她一眼：“我不知，主人事忙，還能無時無刻守着你嗎？”

馮娥淺笑：“你跟了他多久了？”

她今夜話有點多，想是目睹叢意屍身被燒，受了刺激，跳珠也懶得和她計較：“這與你有何幹系。”

馮娥步步靠近：“你們三人，他最信任誰？銀竹還是瑞露？”

跳珠瞪大雙眸瞅她，她笑道：“反正不會是你，她們都可以陪在他身邊，你卻隻能跟着我，你可知，他獨獨把你派到我身邊有何深意？”

跳珠原本站得端正，聞言退了半步。

馮娥信手過去，撩開她眉前一縷前碎發，道：“他知道你喜歡他，所以讓你日日看着我與他歡好，想讓你死心。”

她動作堪稱放肆，跳珠心頭火起，唰地給了她一巴掌。

馮娥摸了摸臉，笑道：“怎麼，不敢承認？目睹他如此對我，你心裡是否很是失望嫉妒？明明你才是最愛他的人，他卻偏偏對我這個卑賤的凡人動了心。”

“你住口！”跳珠跳腳道，“你以為你能陪他多久！你再貌美，也終有老去的一日，等你容顔不在，你以為他還會在乎你嗎！”

馮娥哼了哼：“一個女人，輸了一時便是輸了一世，在我眼裡，你實在可悲，比不上我，連瑞露和銀竹都比你受他重用，我看，哪怕沒有我，他也不會選擇你，我都有點可憐你了。”

跳珠氣得快哭了，猛地推開她，轉身奪門而出。

馮娥在地上緩了半晌，漠然站起，往爐中點上一支香，青色煙霧袅袅散開，她走過去關上殿門，再回身，眼前陡然多了個人。

瞧她慌亂一顫，春深道：“吓到了？”

馮娥躲開他欲觸碰的手，冰冷道：“沒有。”

“臉又怎麼了？”春深牽過她手，看她臉上那片紅。

馮娥掙開他道：“你說呢？明知跳珠愛慕你，你卻把她派到我身邊，何苦又來問我怎麼了。”

春深從身後環住她：“吃醋了？”

馮娥笑了：“你做夢。”

春深輕笑，道：“方才，銀竹說，找到文一舟的蹤迹了。”

察覺懷裡身軀一僵，他恨聲道：“等抓到了，我會讓你看着他死。”

馮娥轉過臉來，扯起他的衣襟：“你敢動他，我這輩子都不會原諒你！”

“你會，”春深打斷她的話，在她耳邊吐露暧昧的氣息，“你離不開我，你的身體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