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世霖憔悴的面色顫了顫,道:“我們,再無可能。”
他扭頭要走,昭歌拽住他:“你究竟怎麼了!”
尹世霖扒開她手:“别管了,以後,請你也離我遠點。”
“但願你不會後悔今日的決定!”昭歌喊道。
尹世霖笑笑,頭都懶得回:“管好你自己吧。”
好端端一個人,短時間内突然面目全非,脫胎換骨,昭歌望着他走了,漸覺身體異常沉重,不得不蹲下去,嘈雜的人群裡,她低聲發問:“我們十數年的友誼,真要散了嗎。”
還散得如此……莫名其妙。
雪夜目視尹世霖攜弟子經過人群,衣袂染風,背影落寞,道:“不會的。”
“什麼?”昭歌看向他。
雪夜握了握她的手:“他不是這樣的人,一定有事發生了,我們會查清楚的,昭歌。”
翌日,尹驚舞到了,她頭上簪了朵小白花,見他們目光關切,笑容無恙:“昭歌,你們都來了,進行到何時了?”
昭歌卻笑不出來:“尚未開始,你和尹世霖……”
尹驚舞輕聲道:“散了,别擔心,我還有什麼打擊是承受不了的。”
父母親族盡亡她都挺過來了,沒理由因為他,她要失了自我。
雪夜道:“怎會突然變成這樣?”
尹驚舞道:“前幾日,小昙初化形便被人殺了,他幹的。”
昭歌瞠目:“為什麼?”
“他死不承認,但我知道是他,小昙一直跟着我,根本沒得罪過他。”
昭歌更加确信心間所想:“他有大事瞞着咱們,除掉小昙,是想防止他洩密。”
尹驚舞卻不在乎了:“什麼大事,都不是他殺害小昙的理由,我不會原諒他了。”
昭歌道:“他性情大變,夫人他們可發覺異樣嗎?”
“夫人天天來勸我,讓我多體諒他,别怪他,呵,他堂堂尹家掌門,我哪有資格怪他。”
瞧昭歌皺眉,尹驚舞不想她為之煩心,拍拍她手道:“小昙臨死前,探到松陵有妖。”
這個時間段,妖邪現身豈非自投羅網?昭歌驚駭道:“什麼樣的妖?”
“他沒感應出來,說那妖,血氣掩于清氣之下,與尋常妖邪大為不同,我還在懷疑是否他初化人形,法術失靈了。”
雪夜道:“血氣掩于清氣之下,指他辨不出這妖是善是孽?”
尹驚舞搖頭,昭歌道:“多半是這個意思,這種妖我也頭次聽說。”
尹驚舞道:“我們要告訴臨江城主和府衙,讓他們加以防範嗎?”
“要,不怕一萬,隻怕萬一。”
上報後,城主着人攬下了,派了捉妖士前去松陵探查,臨江捉妖士有五,盡是東虞赫赫有名的能士,他們去,昭歌便放了心。
此後,三人結伴在會場逛了個遍,迎來送往最是消耗精力,尹世霖的怪異逐漸被抛之腦後,見的人中,有兩個引起了昭歌注意,是臨江杭家的老前輩。
建安十二年前後,捉妖界聯合外出清掃妖邪時,這兩位前輩曾留守臨江。
此次,因她的斬妖劍重出江湖,他們特來見她,昭歌提了白骨精與黑蝶一事,沒問出結果,看來這兩妖,是真真正正的禁妖了,眺見長空萬裡,流雲悠悠,她借勢又問起仙人嶺的雲妖。
其中的老前輩杭竟思,對雲妖猶有記憶。
“那雲妖如何死的我不知,那時我尚年幼,家裡怕危險不讓出門,但我記得雲妖施展的那場法術,她把仙人嶺連綿的山巒用雲霧層層包住,從臨江的方向看,那處如天上綿軟團雲墜地,又似地上生出了白雲狀的大蘑菇,奇異無比。”
昭歌道:“有人去過那雲裡嗎?”
杭竟思道:“聽說人進不去,那雲是妖法,人一走近會迷失在裡頭,後來雲散盡了,捉妖師才敢上山捉妖。”
什麼妖法這麼厲害,連捉妖師都尋不出破綻?
還要追問,霍天找來了:“昭歌,尹姑娘,師父叫你們。”
“怎麼了?”
霍天頓住腳,打量他們:“大雍國對你們的嘉獎,今日傳到臨江了。”
尹驚舞道:“嘉獎?”
雪夜想起來了:“是鳳巒城,馮娥為咱們求來的。”
昭歌沉了沉眼:“來的好巧啊。”
專在捉妖盛會下達嘉獎,真會挑時候。
杭竟思捋着胡須看着霍天:“這位公子是……”
昭歌道:“是我師兄霍天,師兄,這位是臨江杭老前輩。”
杭竟思納悶道:“師兄?沒聽說淩虛長老還有個徒弟啊。”
杭信觑見霍天笑容消融,三言兩語唬弄過去,拖着杭竟思走了。
霍天這兩天聽過太多冷言冷語,學會了波瀾不驚,道:“你們去吧,我還有事,先回去了。”
行了幾步,尹驚舞瞧着他離去的背影,想起淩虛此前從她面前經過的樣子,不禁道:“你師兄和你師父,從背面看,還挺像的。”
她随口一提,昭歌卻頓住了腳步。
是啊,是很像,都颀長冷隽,袖藏清風,似嶺上蒼松,若他們并排行走,險些要當做一個人了。
她以前還真沒仔細看過。
不知怎的,心如被針紮了下,再度憶起十三歲那年,她在聽雨齋外頭的深林裡,見到淩虛偷偷燒紙祭奠誰的場景。
“他在這裡,會好好的。”
這話,是對師兄他娘說的嗎?師父和那個素未謀面的女人,是怎樣的關系,他為何會與師兄擁有這麼相似的背影?
昭歌覺得有人往她腦袋裡丢了個點燃的爆竹。
“嘭——”一聲,它炸開了。
***
松陵城。
王九陽休養幾日後,勉強能下地行走了。
樊淵帶着樊見山他們去臨江後,家中一幹小弟子得了空閑,把訓練之事抛到九霄雲外,不斷在院中吵嚷玩笑,嘻嘻哈哈。
王九陽過去,他們才噤聲,自發站在遊廊兩側,乖覺道:“大師兄。”
王九陽傷口還疼着,沒精力訓斥他們,冷道:“你們什麼事這麼開心,樊家都快被你們掀翻了。”
有弟子聽不出這是反話,歡快道:“師兄,外頭街上來了個貌美如花的女神棍,無所不知,可靈驗了。”
“這有何稀奇。”王九陽心道貌美如花才是他們關注的重點吧。
弟子道:“江湖卦師,招搖撞騙者衆,有真才實學者又怕說破洩露天機,大多模棱兩可,裝神弄鬼,可那女人自稱仙姑下凡,來凡間解救衆生的,知無不言言無不盡,弟兄們覺得好玩,去問了她些事,誰想她說得頭頭是道,還真有兩下子。”
另有弟子附和:“譬如那夜水魃偷襲事件,她人未到現場,卻能算出那禍害為誰所殺,怎麼殺的,還能道出那東西的來曆,說這水魃與上古妖邪旱魃同宗,妖力遇水則盛,生而不死,純純一個人神共憤的大禍害。”
王九陽敷衍一笑,正要進屋,岑沖跑來拉住他:“師兄,外頭那個仙姑貨真價實,你有何疑難,可以去找她!”
王九陽怪道:“我有何疑難?”
岑沖道:“她算到你有,還困擾你多日了,說能幫你指點迷津。”
王九陽猶豫起來,困擾他的,不就是樊淵疑心之事嗎。數日前夜裡,水魃闖入府中,為了報複樊淵,直接選擇對樊見山下手,他察覺後,心想這是個好機會,為保樊見山,他中了水魃一爪,腹部直接被豁開,險些喪了命。
但做到這份上,樊見山隻寥寥對他道了謝,樊淵象征性派人悉心照顧他,便馬不停蹄去了臨江。
這父子倆,一路貨色,靠不住的。
對樊見山以命相護,仍未能消解樊淵的懷疑,他還能如何做?
那女的能給他指點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