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三途不論,他覺得樊見山有些懸。
樊淵撚着手上的繭,陸昭歌與霍天還要換人比,他們,越家大弟子越郃,秋家弟子秋月白,杭家弟子杭退之,攤開來瞧,都是棘手的。
他道:“别碰到她,見山的勝負不重要。”
王九陽暗笑,哪就能事事如你意。
三局比試後,越朔兩敗一勝,輸了,與何紅绡互行了平禮,也赢得滿場喝彩。
第七場,牧三途對臨江趙家弟子,有天樞在手,牧三途的武力突飛猛進,最終險勝。
樊淵的心落到了實處,卻有弟子慌慌張張過來附耳道:“掌門,下一場,公子抽到了陸昭歌。”
樊淵眸色狠戾,頓足道:“怎麼偏偏是她。”
衆目睽睽,他火氣隻對一人撒,那弟子吓得不敢吭聲。
王九陽道:“掌門,事已成定局,公子那邊……”
樊淵收了怒意,拽過那弟子暗聲道:“去告訴他,要敢輸給那個女人,我打死他。”
***
場下供人歇息的屋子裡,昭歌擱了木簽,歎道:“天意啊。”
雪夜掀簾瞧出去,外頭看客都等得不耐煩了,探讨的聲浪一陣高似一高,陸家人與樊家人對決,是無數捉妖界中人暗戳戳期盼的盛事,兩家私下針鋒不斷,歇停八年,終于被趕到了真正的賽場上,無人能靜下心,隻想一睹為快。
斬妖劍對辟邪劍,界内兩百年來僅此一觀了。
雪夜道:“我看此戰,你非勝不可。”
昭歌笑道:“盡力而為吧,你怕我手下留情?”
雪夜俯身察看她頸上淡了些的傷,眼眸暗沉沉的:“你這傷口,真是厲鬼所為?”
霍天進來聽到這話,又知趣地悄悄退走了。
簾幕落,室内隻剩他們。昭歌不知雪夜發現了什麼,轉轉眼眸,猶豫點頭:“嗯。”
雪夜頹然:“别瞞我了,我能猜到。”
昭歌垂了頭:“我不是故意瞞你的……”
雪夜到她面前蹲下來,滿眼堅定:“我這幾日與長老救了兩個人,等盛會結束,樊家造下的孽,一筆一筆,都将公之于衆,他傷了你,我會讓他付出代價。”
昭歌笑了笑,提起斬妖劍:“我現在就要去報仇,放心,他怎麼傷的我,我會原封不動還給他。”
本來見何紅绡與越朔拼殺,遊刃有餘,她打算提前退賽,豈料又碰上樊見山,冤家路窄,她此時退出,他恐會以為她經過那夜的事,被他吓破了膽,想得美,今日,她必須勝,隻能勝。
香燃起,昭歌上台,樊見山先一步等着她。
天樞給了牧三途,他手裡的,是僅次于天樞的天璇劍,寒芒冷白,劍穗随風晃顫,得見樊家長久束之高閣的兩把名劍,昭歌平緩的心跳滞了一瞬。
終場前的賽事隻比武力,她真想召出斬妖劍魂,拼靈力試試自己究竟能勝過樊家幾把辟邪劍。
“我還當你不會來了。”
樊見山又套上了謙謙公子的皮囊,迎風翩翩而立,眼神卻帶鈎子,從她面部輕緩劃落,浮出的暧昧不明的笑意:“傷好得很快。”
昭歌冷道:“比你的臉快。”
他頂這半邊淤傷的臉招搖過市,完全不管會惹出什麼閑話,真是瘋了。
仗着周邊人離得遠,無法聽見他們說話,樊見山又調笑道:“别怕,他們以為是我爹打的,萬萬不會扯到你身上。”
“廢話真多!”
昭歌拔劍出鞘,利刃劃破空氣,迅疾劈閃而過。
樊見山後翻避開,腳下被劍氣削出道溝,碎石灑濺成霧,他笑:“說翻臉就翻臉,真不留情面。”
随着他出手,兩人站作一團。
四面看台,衆人的視線跟着劍影人影來回挪移,生怕錯過什麼精彩瞬間,尹驚舞與雪夜挑了處人少的地方觀戰,過了會兒,霍天也坐了過來。
尹驚舞見他一臉輕松,問:“你抽到誰了?”
霍天道:“秋月白。”
“哦,”尹驚舞遲緩道,“那還好,我家弟子第四場比賽遇到過他,他多半不是你的對手。”
尹家五名弟子也隻勉強比到第四場便全軍覆沒,尹驚舞習慣了,大不了回家又挨邵虹一頓罵,再道:“但你要小心,秋月白身為秋家弟子,不比秋家掌門剛正不阿,聽聞他私下與樊家走得近,而且出手狠辣,上半場傷過不少人。”
霍天對她笑笑,忍不住望了望場中的淩虛。
他坐在城主近旁,全神貫注盯着台上的昭歌,明顯牽心至極。
自己要入決賽了,他知道嗎?
曆經無數場比拼,打打殺殺,見招拆招,霍天身心都被折騰地麻木了,面對淩虛,才能掀起微微漣漪,前幾次他比完,勝出了,總會第一時間回頭,妄圖從淩虛眼裡,窺見零星的贊賞之意。
奈何他撞見的,往往是不曾遮掩的冷淡。
像迎面甩來的耳光,打得他痛極了。
連臨江城主都誇他:“你這徒弟出類拔萃,過去未免藏得太深了。”
淩虛抛過去一句不敢當,輕而易舉抹殺掉他累死累活從刀光劍影裡拼搏來的成績。
他又能說什麼呢?
就算奪得決賽魁首,他也難從淩虛那得到半分好臉色,這麼多年了,還看不明白嗎?
沒有念想,就不會失望,死心吧,大概,唯有沈香寒的在天之靈,會真的為他高興。
“今日,怎的沒見尹世霖?”
雪夜的話驚醒了霍天。
尹驚舞回道:“他一早說有事,走了。”
“去哪裡了?”
“不知道。”
繼而,三人都沉寂了。
尹驚舞長出口氣,尹世霖清晨走前,就給她撂下這敷衍一言,沒說具體去向,這是他們到臨江後,他對她說的第一句話,她自然沒予回應。
什麼大事,讓他連盛會決賽都顧不上?
尹驚舞尚未想明,遙聽周圍數聲驚喊,忙看下去:“結束了?”
雪夜愣着,霍天低沉道:“輸了。”
不止他們,幾乎所有人都被深深震撼住了。
昭歌以一招之差,輸給了樊見山。
尹驚舞咬着手指緊張道:“不會,還有兩場呢,她不會輸!”
***
四面八方滔天的聲浪壓過來,震得腦袋嗡嗡作響。
昭歌盡可能屏蔽外界一切幹擾,抹掉鬓邊滾落的汗珠,舒緩發麻的手腕。
樊見山好整以暇地看她,勝了一次,他本就不多的戒心全然褪去,還有閑情照顧她:“是不是換了左手使劍不習慣?隻要你開口,我也可以用左手。”
昭歌道:“樊公子若真心憐惜我,不如直接認輸好了。”
樊見山笑道:“我認輸,你能讓我得到什麼?你嗎?”
說着,他竟隐有憧憬。
昭歌隻覺惡心,掐緊雙手,緩了會兒道:“你自小天之驕子,我很想問,你怕死嗎?”
“怎麼,”樊見山還當她惱了,“你要殺我?”
昭歌正聲道:“我是說,你怕不怕死?真正意義上的死亡,殒命,化為塵泥。”
她若現在明白告訴他,他命不久矣,他會不會吓得從台上跌下去?比起她和尹家人,樊見山可要幸福多了,他的人生比他們的都要難得珍貴,失去了,也會更痛苦些。
樊見山眉頭微擰,被她莫名的淺笑弄得心裡發毛,道:“沒發生的事,我為何要怕?”
昭歌道:“是嗎,我還挺期待的。”
她與樊見山,誰會先死一步?
看客嚷鬧不停,樊見山沒聽清她說的,蓦地重提起天璇劍,走近了些道:“我可以輸給你,但你得答應我,與他分開,從今往後跟着我。”
昭歌暗自嗤笑:“你敢不敢回答我一個問題。”
樊見山仰起頭:“什麼?”
“秦洄是你們殺的嗎?”
樊見山猝不及防,頓時啞然了。
昭歌問:“你爹還想從我這得到什麼?我已經家破人亡了,你們難道連我師父師兄也不想放過,順帶再除了我?”
樊見山正要出聲否認,她搶先一步道:“我知道,你想說,樊家将來是你的,你會護好我的,對嗎?”
樊見山沉默了,他那個心思深沉的爹緣何要殺了秦洄,他并不清楚,一個不相幹的小孩他懶得費神,但此事,必然與她有關。
他道:“你的懷疑,可是毫無根據。”
事為真,但以她的性子,他若承認,他們更無可能。
昭歌看破他的猶疑,道:“你連自己做過的事都不敢認,我憑什麼相信你對我是真心的?斬草除根,無所不用其極,樊見山,我不禁要懷疑,我家人當年的死,莫非也是你們所為?”
樊見山五髒六腑猛地擰成一團,為她突如其來的質問,也為此事的真相……确如她所言。
他逃避多時,被她驟然撕開,那股無處發洩的悲憤,從眼裡迸了出來,被他慌忙掩去:“原來過了這麼多年,你始終在懷疑,既然你有了定論,我若說不是,你會信嗎?”
問題被原封不動地抛過來,昭歌瞥見席上淩虛正目不轉睛看着自己,也漸漸回過味來:事情尚未查明,她如今無端提及,容易引起樊家戒心,樊淵一旦對她下死手,樊見山隻有靠邊的份,且他要是全數毀滅暗藏的證據,她想調查則愈加難辦,念此,她順勢道:“所以啊,我們彼此毫無信任,你口口聲聲說什麼愛慕,非我不可,未免太荒唐了,你爹視人命如草芥,你又能好到哪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