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早的日頭還沒升起來,碼頭處呼呼喝喝的聲響就把褚朝雲給吵醒了。
或許是這兩日改善了夥食的緣故,褚朝雲醒的倒比往常稍晚了點,不過她依舊算是起得早的。
窄窗溜着個縫,一絲微光透入進來,她擡手搓搓凍得有些僵硬的臉,一起身,窗子就被她全給打開了。
昨晚吃剩下的菱角被她用油紙細心包好,藏在床闆下靠近船壁那一側,那處日頭照射不到,即便是有人進了她的隔間,不趴在地上瞧,也是發現不了的。
油紙是剛來那日“好心人”送的藥粉,褚朝雲知曉這地方弄點什麼都艱難,用光藥後,索性就把油紙保留下來了。
碼頭傳來的動靜是勞工們搬運物什發出來的,雖然平時也會搬,但總覺得今日開工偏早了些。
那邊弄得太響,船娘們被驚醒不少人。
褚朝雲受不了和大家搶洗漱房,拍腿叫了聲“糟糕”,抓上頭巾一溜煙的沖出隔間,貓着小腰腳下邁的飛快,沒幾下就“蹬蹬蹬”的跑了上去。
沒辦法,這都是打工合租房子搞出來的心理陰影,為了不用排隊,她曾四點鐘就跑去浴室洗澡。
後來聽同事講一早起來洗澡容易中風,以後才不敢那麼莽了。
褚朝雲跑上來時,洗漱房果然空無一人,她痛快的往臉上撲騰幾下水,又用發的樹枝刷了個牙,才呼着氣的走去船側向碼頭處遠眺。
因船上需求量大,每日流水一樣的瓜果蔬菜的确會送來不少,可褚朝雲瞧着,今日這肉食倒是更多些。
一名勞工似是搬的熱了,直接脫下外穿的袍子,赤膊着扛起半扇鮮豬,喘着粗氣的上了船。
褚朝雲日日都會往碼頭看,但日日也都沒抱太大希望,見洗漱房門前開始排起隊來,她便裝作用布巾擦燈籠,想慢慢挪騰着走開。
可就在要轉身時,褚朝雲忽的瞥見勞工之中的那抹瘦小身影,遠遠的,她看不太清楚對方的面容。
那少年穿着和其他人一樣的袍子,包着素色幞頭,明明搬起一隻小箱,卻又遲疑的沒往前走。
他們被關的時候,破屋子裡昏暗朦胧,每個人也都弄得灰頭土臉,後來她和褚惜蘭那些姑娘被帶走了,褚郁也被趙大等人推搡着帶離了那裡。
分别的實在匆忙,褚朝雲記不得褚郁長什麼樣子。
她和少年隔着一道寬闊的碼頭互相姚望,内心片刻就升騰起難言的悲痛,這具身體是原主的,都說有些習慣會形成肌肉記憶,又遑論是深刻的姐弟情誼呢。
很奇妙的感覺,褚朝雲能夠确定那小少年就是褚郁,顯然,對方也認出了她。
褚郁隻有十歲,如果按照現世來算,他連小學都還沒畢業。
在原主的記憶中,褚朝雲這個弟弟很受家中寵愛,雖生于農戶背景的家庭裡,但也是沒怎麼舍得叫他幹過農活的。
褚家很疼寵孩子,也從不重男輕女,家中爹娘不止對褚郁溺愛,對褚朝雲也是盡最大能力富養着的。
也不知三嬸做下的惡事,他們有沒有發現。
家中長輩們都還好嗎?
褚朝雲受這具身體的影響,止不住的惆怅起來,手下擦拭的動作變慢,腳步也沒能及時挪開。
遠處的少年似是哭了,雙手托着箱子不太方便,褚郁就努力低下頭偏向一側,半張臉都抵在衣袖處接連蹭了數下。
忽的,一名大漢朝他後背踢了腳,褚郁沒防備的摔倒在地,箱子砸落前方,大漢似是不滿他的磨蹭,提鞭就抽。
褚郁受到驚吓,急忙用手護頭,而後,一點一點的從地上爬了起來。
褚朝雲的布巾不知何時掉落在地,慌亂去撿時,她很艱難的咳出兩聲。
擡眼時,便看到刁氏蹒跚着向她走來,刁氏用身體阻隔了她的視線,放低些聲道:“這邊我待會兒會擦,起早風大,年紀輕輕的别站在這裡恐嗆了風,你瞧瞧,這眼睛都給吹紅了。”
褚朝雲緩緩呼了口氣,起身間用力把眼睛揉的更紅,“可不是麼,都給我嗆咳嗽了。”
刁氏跟她并肩離開這處,褚朝雲沒敢再往碼頭瞧。
她想明白了,其實不往那處看是對的,雙方也都能少受些罪。
褚朝雲調整好心情,随即,唠家常似的問出一嘴:“今天怎麼這樣熱鬧?半片半片的豬羔子往上擡,該不會是哪個管事慶生辰吧?”
她自己問出這話都不信,不過是為了挑個由頭罷了。
刁氏擺擺手,人身體差了走路就慢些,且二人又躲着管事們的眼睛專往角落去,待到人少的地方,刁氏才道:“今個城裡的富戶來船上做壽,這才大張旗鼓的張羅開了,估摸這回來的人不能少。對了,你搖橹學的怎麼樣了?”
“能應付了,鐘管事親自考核過的。”
提到有可能得個給客人搖橹的活計,褚朝雲倒是多出幾份期盼。
整日待在這條船上不亞于坐牢,天長日久她都怕自己瘋了,哪怕不上岸,劃着小船四處逛逛也是好的。
“你這運道是不錯的,往日如你們這般新來的想去搖橹,那都是得排大隊等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