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這個名字,王叔沉默很久,歎了口氣:“他過得可不太好。”
裴青心一驚:“怎麼了?”
王叔:“他從小父母早逝,上學時就過得不好。結果前兩年,他姥爺又确診癌症了。”
短短幾句話,道盡苦楚。
停了一會兒,似乎實在覺得惋惜,王叔忍不住又評價:“本來這小孩大城市裡工作都已經找好了,就因為這麼個事,回家了。二十幾歲,正是為以後打拼的年紀,他倒好,賺的錢,全給醫院了,哪還有未來啊。”
好久,隻聽見風席卷落葉的細碎聲音。
裴青無論如何去想象,也無法把這故事裡的主角,和他認識的李舟結合在一起。
晃神片刻,他又在心裡感激王叔心善又嘴碎。
否則,不會有第二個人與他說這些了。
既然問到了這兒,他還是決定把原本計劃好的人,全部問完。
帶着一絲期待,他問:“那……李昂呢?”
聽見這個名字,對方霎時不如前面那般沉重,直截了當評價:“他混得最好了。當年榆城的高考狀元,去北京讀了大學,走的時候風光的咧。不過打那之後,他也沒再回過榆城了,你要問我他現在在幹嘛,我也說不出來。”
說完,他擡頭,見眼前人眉眼在笑。
王叔:“你朋友和他關系最好啊?”
裴青搖搖頭:“不算吧。”
對方奇怪:“那怎麼那麼高興……”
他沒搭腔,扯開話題:“您知道李舟現在住哪兒嗎?”
“喏。”
王叔杵着拐杖,點了下地。
接着說:“就住這。”
裴青愣了:“他住哪樓?”
“二棟501。”王叔迅速報出精确樓層和具體房号,但又迎頭潑盆涼水,“但他隻在工作的地方和醫院兩頭跑,一個月也不一定能回來一趟。你想在這兒找到他,挺困難的。”
“那……他姥爺住的醫院叫什麼?”
“問的什麼話。”王叔不滿,“城區裡醫院不就一個嗎?”
見人氣了,裴青連忙閉嘴,道謝:“謝謝您。我先在這兒蹲幾天吧,興許我運氣好,能碰上呢。”
他在小區門前駐足到黃昏。
等到王姨買菜回來,進了保安室,與王叔竊竊私語。
涼風還在刮,把交談聲吹來,他幾乎能把每句話聽清楚。
“那是誰啊?”王姨問,“挺面熟。”
王叔:“人戴着口罩呢,能看出什麼。”
“哪來的呀?”
“大城市吧。”完了又補充,“是來找李舟的。”
王姨驚奇:“李舟在大城市那會兒還交到這樣的朋友了呀?真漂亮啊。”
王叔老了,不懂漂不漂亮的這些事,沒搭她茬。
她又說:“你記不記得,以前一中裡,有個小孩也長得特别标緻漂亮。”
良久無聲。
再過片刻,夕陽被黑夜吞沒,一句歎息似的的話語随着夜風,慢慢飄進旁聽人的耳朵裡。
“他啊,算是被他爹害慘了。”
……
等天徹底黑了,裴青始終沒等到李舟。今天晚上天氣很冷,他也沒帶上厚實些的外套,索性不再等,叫了車,打道回府了。
在門前,他深吸一口氣,平複完這一天亂七八糟的心情後,輕輕按下門鈴。
萬萬沒想到,有一天,他回自己家還要按門鈴,巴巴着懇求一位脾氣極差的大少爺屈尊纡貴,給他開門。
一會兒,門鎖被屋裡的遙控打開。
裴青經過院子,推門進入一樓客廳。
有人坐在客廳沙發上。
他正欲喊:“老……”
坐在沙發上的男人回過頭,手臂架在靠背上,頗懶散的模樣,看見他,嘴角挂起一抹饒有趣味的笑。
不是傅應鐘。
是之前在宴會的長廊上,他被那群大少爺羞辱盡興後,出現在現場,提到香槟,成功為在場的纨绔公子哥們提供全新的羞辱素材的那一位。
……
他為什麼在這裡?
傅應鐘沒看到自己給他發的消息嗎?
男人對他心中翻騰的無數心緒不甚了解。
見他呆愣在原地,唇角笑意反而更甚:“小女仆回來啦。”
頓了頓,他問:“小女仆,我快餓死了,能不能給我煮碗面啊?”
裴青:“傅應鐘呢?”
“你現在可别去和他說話。”聽到這個名字,男人的眉頭驟然緊蹙,連坐姿都正了,頗畏懼的模樣,“他今天的氣壓實在低得離譜……聽我的話,保命要緊。”
裴青看了一眼樓梯方向。
他頭也不回地問:“為什麼你會在這裡?”
對方坦然回答:“我死皮賴臉跟來的,來蹭飯。”
盡管嘴裡說的是這麼不要臉皮的話,男人的表情依舊無辜得可以。
裴青:“你剛剛喊我什麼?”
美人回眸,神色不怒不喜,燈光照在白皙的皮膚上,好像鍍了一層光。眼睫的陰影打在眼睑處,平添一絲朦胧的美感。
兩人在這一刻,直直地對視。
男人呆住了。
好久沒有聲響。
裴青忍無可忍,想走近再說一遍。
他剛走一步,男人如夢初醒,開口時,還打了個磕巴:“你、你能再瞪我一眼,或者用剛才那個語氣,再說一句話嗎?”
裴青完全沒明白:“什麼語氣?”
“就、就……”
對方支吾半天,也形容不出個所以然來,裴青也已經從原先的沒有耐心,被磨損得氣順了許多。
他問:“你還吃面嗎?”
男人試探道:“如果我餓着,你能用剛才那個語氣再和我說一次話嗎?”
這話傳到裴青耳朵裡,歪到了另一個抽象且合理的層面。
如果他不煮,對方就準備一直餓着?
裴青:“你這麼大了,連面條都不會煮嗎?”
“對。”男人眼睛一亮,恍然大悟,“就是這個感覺。”
裴青:“……”
他這次遇到的,怕不是神經病吧。
去廚房取面條的路上,裴青的眼側瞥見一道熟悉的身影。
他轉頭,看見傅應鐘進了浴室,很快,合上了門。
出于死也要死個明白的心态,他決定主動出擊。
浴室外,他輕輕敲了敲門。
“傅應……老闆。”裴青問,“你看到我早上給你發的消息了嗎?”
沒人回答。
裴青:“如果你不答應,可以回複不同意。沒有必要……”
浴室裡,出水的開關被擰開。
水流聲嘩嘩響起。
蓋過了他的聲音。
造物者是極度不講道理的。
它樂于創造出自大傲慢的人類,這些人惡劣嚣張,沒有半點人情味,他們理所應當地認為,世界是圍着自己轉的。任憑他人張牙舞爪,不滿抗議,都不為所動。
而更叫人氣憤的是。
至少在活過的過往年歲裡,世界的确在圍着這位傲慢無禮的大少爺轉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