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舟的事被迫告一段落。
裴青決定将精力重新安回正軌,着手于“尋找崔坤山”一事上,畢竟傅應鐘給他的時間,僅僅隻剩二十天。
接下來的幾天,他給舅舅打過幾個電話,想詢問其他親人的聯系方式,通通不了了之了。
比他更不想見到崔坤山的,就是這群險些被崔坤山借空家财的旁親們。
他再次陷入窘迫的境地。
直到一通來自榆城中心醫院的電話,打破了現狀。
在醫院照顧李舟姥爺時,他給護士留過電話。方便對方在老人遇到困難情況時,如果聯系不到李舟,還能打這個電話。
這個電話,便因這個無心的舉動而起。
他接起電話,那頭試探:“是……李舟的朋友嗎?”
裴青應了一聲。
“太好了,你還願意接電話。”護士在電話裡松了口氣。
對方很着急,剛感慨完,立馬解釋緣由:“能幫忙聯系一下李舟嗎?他拖欠了兩個月的住院費,前一個月的時候,他在電話裡說過,說下個月一并交上,但這個月,我打電話過去,怎麼也打不通了。我在想,他是不是把我拉黑了……”
……
趕着落日的餘晖,出租車在森陽佳苑停靠。
裴青費了點說瞎話的勁,從護士那兒要來了李舟的電話。
才歇息沒幾天,他又要幹回蹲人的老本行。
二棟501的門口,他反複撥打電話,反複被挂斷電話。
持續這樣的動作,直至那頭接起電話。
李舟悶聲,叫他名字:“裴青。”
還沒應什麼,對方又開口。
李舟說:“我說過了,我這裡沒有線索,我也不需要你的任何幫助。”
“李舟,我不明白。”
裴青看着樓梯外,漸漸暗下來的天空,把聲音壓得更輕了一些,“欠醫院的錢,和欠我的錢,到底有什麼區别?”
那邊沉默很久,才說:“醫院那邊找你了嗎?”
裴青沒回答他,而是擡起頭,看眼前的門牌号:“我在你家門口。”
李舟回來得比想象中快。
天已經暗了,樓道亮了燈,二人在小區窄小的樓道處對視,一人在光下,一人在光外,皆相視無言。
最後是裴青先開的口。
他問:“為什麼?”
李舟沒吭聲,走過裴青,拿出鑰匙打開門,輕輕把門一推,示意人進門。
房間被整理過了。
相較上一次,幹淨許多。
裴青坐在沙發上,李舟去了廚房,這套房子的隔音并不好,在客廳裡,裴青能清楚地聽見開冰箱的聲音。
過了一會兒,李舟空手回來。
裴青擡頭時,他才猶豫着,緩緩開口:“……我這邊隻有酒。”
見他為難,裴青沒繃住表情,噗嗤一笑。
方才凝重的氛圍,霎時消解。
裴青:“我能喝酒的。”
李舟又回去,拿了瓶度數低的啤酒,取了兩隻杯子,都倒滿酒。
忙活完招呼客人的事,李舟也坐下。
坐了一會兒,他又惦記方才的事,開口問:“你什麼時候學會喝酒的?是工作需……”
裴青打斷:“高中的時候。”
李舟看着他,徹底不說話了。
從之前幾次見面,裴青便看出來,李舟比起高中時期,變得沉默寡言了許多。
裴青拿過桌上的酒杯,小抿一口,被冰得輕嘶一聲。
他笑着說:“高中的時候我就已經偷偷買了酒喝過了,那時候怕帶壞你們,所以誰也沒告訴。”
李舟還是沒說話,也沒喝酒。
房間裡又陷入詭異的靜谧。
裴青試探說:“今天醫院給我打了電話,說你拖欠了兩個月的住院費,還把護士電話給拉黑了。”
這話一出,李舟才終于移過桌上的酒,猛灌了一口。
酒精适時麻痹了腦子,他才回答:“你不用想着幫我什麼。我沒有窘迫到那個份上,我隻是……真的很累了。”
“一天兩天甚至一個月兩個月,我都能平平靜靜地過去,不抱怨一句,但一年兩年煎熬下來……等今年過完年,就是第三年了……”李舟頓了頓,回過頭,看着裴青。
在燈光下,深濃的黑眼圈頗為顯眼。
在這一刻,李舟的頹然仿佛具象化了。
“我看不到一點轉機,隻有越來越重的病情和越來越昂貴的化療費用。”他說,“這樣的生活,我早就煩了。”
話語裡包含的沉重情感,在頃刻間,便能将一個成年人壓垮。
裴青聽着,不自覺屏了息。
“你知道嗎?”李舟低下頭,笑了一下,“特别崩潰的時候,我都想去殺人,坐牢都比我現在的生活輕松很多。”
話音剛落,有人比他着急。
裴青立即說:“我可以幫你分擔……”
李舟擡頭,用那雙疲倦的眼睛,注視着他。
看着看着,莫名又笑了。
因為他的這一笑,裴青的話也憋了一半回去。
“在這崩潰的半年裡,我好幾次都想,放棄吧,這已經是你能堅持到的最後底線了。”李舟緩聲道,“但命運太會刁難人了,每次都讓我無計可施。本來這一次,是我下決心下的最大的一次,但是……”
他頓了頓:“你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