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旦即将來臨,榆城中心醫院的醫生在聊天軟件上聯系了裴青。
醫生的來意,是委婉提醒裴青拆線的時間。得知對方已經拆了線後,出于好心,醫生依舊喊他再來一趟醫院門診,好為他講清未來疤痕修護的注意事項。
裴青欣然答應了。
次日下午,袁偉送他去了醫院。
在宋成祥的強烈要求下,袁偉目前的工作,更改為了在榆城随時待命,做裴青的司機,以及外出随行助理。
路上,後視鏡照出裴青的臉。
未有遮擋的白皙臉龐上,疤痕已經淡了許多。
……
看完醫生,站在門診部門口的花壇一處,裴青給袁偉打電話。
寒風刮過,樹枝被吹得傾斜,落葉也飄落四周。裴青拉上外套帽子,裹了半張臉,依然凍得咬了下牙關。
電話接通,他先說話:“小袁,你在……”
視線捕捉住一道消瘦的身影,将他的話阻攔在喉嚨裡。
醫院門診部的大門,一個男人瘸着右腿,手裡攥着問診單,佝着腦袋,往外走。
天氣很冷,男人穿得卻很單薄,灰色的一件外套,洗得發白,舊球鞋的鞋底磨損了,叫步履顯得更怪異。
幾年前,裴青親眼看見崔坤山被債主打斷了一條腿。
那時,他欠了一屁股債,沒錢治病,隻舍得去小診所,也因此落下了病根。
未挂斷的電話傳出聲音。
半天得不到回應,袁偉在那頭挺着急,幾乎是在喊:“喂喂喂,老闆……你沒事吧!怎麼忽然不說話了?”
在同一秒,崔坤山扭過頭。
那雙疲憊蒼老的眼睛,與遠處的漂亮青年對上目光。
隻這一眼,崔坤山的眼中流露出分明的驚恐與懼意。
裴青還在原地,他已經拔腿逃跑。
太過忽然的逃跑,讓裴青本就亂七八糟的腦子更漲。
他慢了半拍,追上去。
目光追随着,醫院大門前,他看見崔坤山攔下一輛出租,神色慌懼,與司機匆匆說了些什麼,極快上車。
車子揚塵而去。
大門前,停着袁偉的車。
拉開車門,迅速落座。裴青系好安全帶,顧不得多解釋,隻念了一遍遠去的出租車的車牌号,叫袁偉跟緊這輛車。
元旦将要來臨。
街道上,跨年的氣氛已經很濃,四處是車流人流。他們很倒黴,趕上傍晚高峰期,艱難追了幾公裡,車便堵死在了高架橋上。
崔坤山坐上的出租,距離他們,大約有近二十輛車的距離。
希望已經渺茫。
等待片刻,前方的車流緩慢疏通。
他們的車子紋絲不動時,那輛出租車已跟上疏通的車流,在二人眼皮子底下,一溜煙跑了,再也不見蹤影。
車跟丢了。
車窗的玻璃外,高架橋下,江水映着夕晖,美不勝收,耀眼,但不刺眼。
與美景不相襯的,是經曆不完的倒黴透頂。
晖光映在眼眸裡,流轉閃爍,漂亮的眉皺着,鼻子被冷風凍紅了,裴青抿緊下唇,不說話,也沒有氣憤的表現。可這副模樣看在袁偉眼裡,卻顯出一股不可名狀的悲傷。
好似下一秒,就要落淚。
他還是頭一次見到老闆露出這樣的表情。
袁偉舔了下幹燥的嘴唇,試探:“老闆。”
裴青回過頭:“我沒事。”
袁偉:“那……”
雖然知道老闆是在嘴硬,但袁偉表面上,依然選擇相信。思忖須臾,他意欲開口,詢問接下來去哪。
車子向前開,裴青望着夕陽,出了神。
半晌,沒頭沒腦地,開口問:“你想喝酒嗎?”
袁偉愣了一下,試圖勸阻:“老闆,恢複傷口不能喝酒。”
他的老闆搖搖頭,言之鑿鑿,打包票:“我不喝,我看着你喝。”
……
酒吧内,舞曲震耳欲聾。
燈光絢爛,搖曳着,投射在透明的酒杯上,将人被酒精熏紅的臉頰,又渲染上新的顔色。
裴青面前,已經空了一個酒瓶。
而袁偉手裡的酒,還一口沒動。
每看老闆灌下一口酒,他的心跳便要跳停一回。
心跳跳停數次,袁偉與“闖下大禍”一事,正式結下孽緣。
最開始,老闆一面喝酒,一面還與他談心。
後來,老闆喝醉了,醉得連指個人,都搖搖晃晃的,更别提分清東南西北。
于是,談心也變作訴苦。
那張漂亮的臉暈着醉酒的酡紅,滿臉的怨苦,滿腔的憤懑,通通說了個透。
最後,他抱怨到手的機會在手頭逃脫,說找不到崔坤山,等于又要死皮賴臉地去讨好傅應鐘。
大少爺肯定不會把房子賣給他,就算對方與他和氣一時,但以後碰上不順心的,遲早也會把他趕走。
說到情動處,他搶過袁偉手裡的杯子,猛然灌下。
袁偉愕然,試圖阻攔:“老闆……”
裴青伸出一根手指。
他眯着眼睛,眼尾紅紅的 ,朝着他,義正言辭:“最後一口。”
反正已經闖禍了。
袁偉這麼想着,又歎了口氣。
他拿過酒瓶與新杯子,給自己也倒了一杯酒,同樣一口喝盡。
幾杯酒下肚後,他也喝醉了。
裴青托着昏沉的腦袋,正要抱怨。更不靠譜的下屬領先一步,為他出馊主意。
“老闆,要不這樣吧。”袁偉說,“你努力拿下傅應鐘。”
裴青緩慢眨了下眼,還認真問:“怎麼拿下啊?”
“美人計,一晚就行。”袁偉出謀劃策,“以他的身份,就算隻有一晚上的感情,讓他送你一套房子,總不難吧。”
又有一人昏頭,反倒顯得先糊塗的那人,反而尚存一絲清醒。
裴青特别認真地搖搖頭,手指敲敲袁偉胸膛,慢吞吞地開口,一字一頓,評價對方:“你喝醉了。”
……
燈紅酒綠,角落的位置,衣着昂貴的男人收回了觀察的目光,插兜起身,走過前桌醉醺醺的二人,來到酒吧門口。
在門外,依然能聽見嘈雜的音樂。
男人名叫林晔。
他此番來榆城,是為了見傅家的二少爺。他經過四方打聽,大老遠來到這個破地方,卻吃了閉門羹。
心中的憤怒與羞恥無法平息,他選擇借酒澆愁。
卻沒想到,讓他撞上這樣的好畫面。
他們一夥人裡,隻有薛晟曾經去過傅應鐘在榆城的那棟破房子。
酒吧裡,那位醉酒的大明星,他也是在薛晟的嘴裡聽到過一次。
但薛晟此人,在他們這夥人裡,是出了名的傻子,不僅一問三不知,還隻會誇傅應鐘養在别墅裡的美人漂亮。
薛晟不懂大明星身上的價值,他卻不一樣。
思緒間,電話接通。
林晔迫不及待:“傅少爺,我這兒有個特勁爆的消息,能不能換你們傅家在抛售的那塊地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