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柔面色未見慌亂,“我的确師承雲影派,你沒有看錯。”
司言淺笑着松了手,放開對阿柔的禁锢。
“當然,故淵門門主的智謀手段,也同樣讓人佩服。”阿柔稍稍活動了下胳膊,“朝廷官員、王公貴族,皆在你的棋盤之中。”
“此話怎講?”司言似乎覺得很有意思。
“我原本以為,故淵門會插手此事,源于我寫的那封求救信,現在看來卻并非如此。”
阿柔看向他,“荒廟那晚你曾說過,隻有讓張家人在朝堂之中揭露宣睿侯的罪行,煙雲四州的百姓疾苦才能傳入天子之耳。我那時便在想,你一介江湖中人,憑什麼認為自己有能力把張家人的證據上呈朝堂?後來我才想明白,故淵門恐怕早就算計好要涉入朝局之中,而護送張家人,是你向承王示好的第一步。”
“半分不假,在下佩服。”司言被戳穿了也并不惱,保持着一貫雲淡風輕的笑意。
“那茶樓的小二,該是你的人吧?”
司言一挑眉,玩味地說道:“這你又知道了?”
“來陽地方偏僻,消息閉塞,平日裡計較的都是些雞毛蒜皮的小事,對于廟堂之上的紛争根本一竅不通,又是從哪裡來的傳言,說承王殿下不日就将抵達來陽?”阿柔雙手抱胸,背靠着牆,“你這樣大張旗鼓地将傳言散播出去,想必一定是有事實依據的吧,興許殿下本人早就到達來陽了。”
“不錯,那茶樓的确是故淵門的産業,消息也是我故意放出去的。”司言贊賞地看向阿柔,“聖上指派承王殿下來此剿匪,必定會得罪朝中一大批以宣睿侯為首的懷王黨,從今往後,便是想要低調也不可能了。朝廷原先對于匪患不聞不問,任憑其發展壯大、禍害百姓。然而就在此時,承王殿下來了,西南一帶所有百姓和官員都會知道,究竟是誰将要救他們于水火之中。”
阿柔不屑地嗤笑了一聲,毫不掩蓋語氣中的嘲諷之意,“門主好算計,先将張家一行人送到承王眼前,又助他剿滅匪窩、立下功德。待承王殿下回京,這朝廷也該變天了。煙雲四州的百姓,在你眼中,不過是用來積德立威的棋子而已。”
“阿柔非要這麼想,我也沒有辦法。”司言既不惱怒,也不羞愧,隻是平淡地說,“但在我看來,隻要最終能達到善意的目的,動機單純與否又怎樣呢?”
阿柔冷哼一聲,不欲同他這番理論争辯。
司言見她不說話,便主動貼上來,在她耳側說道:“我是動機不純,那阿柔你呢?荒廟之夜,承王派來護送張家人的精兵或多或少都受了傷,隻有你一人毫發無損,究竟是你身手登峰造極,還是那蒙面首領不願傷你?懷王指使雲影派一路追殺張家人,你的武功又師承雲影派。阿柔,你倒是說說,我們兩個之間,究竟是誰更可疑一點?”
“你不必在這裡拐彎抹角。以故淵門的本事,要查清我的身份,還不是易如反掌。”阿柔不動聲色地拉開了和司言的距離。
“年紀輕輕,師從雲影,擅使短刃。身在江湖,卻熟悉廟堂紛争。身份尊貴,又與張家有一段淵源。我這些日子思來想去,還真就想出了一個人選。”司言看向阿柔,一字一句地說道,“景西王戚葉臨之女,戚雪柔。”
景西王戚葉臨,素來有大昭第一武将之稱,十七八歲時就披甲上陣、征戰四方。
再到後來,西北邊境的赫月族蠢蠢欲動,屢屢侵犯大昭邊境,聖上親封戚葉臨為景西王,鎮守西北邊疆。早年間邊境不穩,爆發過一次動亂。當時細作入侵,四處屠戮,就連王妃也不幸殒命于戰火之中。
景西王悲痛欲絕,将次子和幼女送到雲影山,托時任雲影派掌門的花震照顧。
戚葉臨與長子戚思辰浴血奮戰,用了三年的時間,将赫月族六個部落全部收服,滅其不軌之心。此後每年,六個部落的首領都要定期上貢大昭皇帝,以表歸順之心。邊境大小蠻夷之族,但凡聽到景西王的名号,無不聞風喪膽。
當年被送入雲影山的戚家幼女正是阿柔。
西北大亂之時,二哥戚思彥遭遇細作暗算,身中奇毒、奄奄一息。當時甚有名望的醫藥世家——江北孫家的掌門人孫映梅帶領三十門徒,不遠千裡,支援西北邊境。孫聖手與門徒不眠不休地研究了許多和日夜,終于堪堪撿回戚思彥的一條命。
孫映梅之女,正是岐州知州張博堯的正妻。
念着這份舊情,戚雪柔才會對張夫人及其兒女拼死相護。
阿柔神色如常,坦然自若,細細講道:“西北大亂之後,我和二哥一同被送入雲影山。花掌門去世後,正逢二哥被聖上召去京城為官,我便四處遊曆、寄情山水。前些日子正巧路過煙雲四州,本欲拜訪張夫人,卻聽聞張知州蒙冤而死,親眷流落在外。我花了好些功夫才找到他們,為了報恩而一路相護。”
“這些年來,我雖混迹江湖之中,卻并非不通政事,大約猜到張家此劫與祁照和懷王脫不了幹系。我深知僅憑自己的力量,難以庇護張家之人,便起了求助師門的想法。我尋了雲影派分布在岐州的暗樁,可他們在聽聞此事後神情躲閃,也不肯給我明确的承諾,我隐約覺得事有蹊跷。直到後來與殺手交過手後,我才陡然發現,他們竟是與我手足相親的兄弟姐妹。”
阿柔說到最後,聲音都有些顫抖。
司言見狀,不由得放緩了語調,語氣也輕柔了幾分,“那晚與你交手的那蒙面首領,便是雲影派現任掌門,花羽吧。”
阿柔自嘲一笑,點頭承認,“我一開始隐瞞身份,便是知道此事涉及黨争。景西王府從不結黨營私,倘若我涉入此事之中,必定會為王府帶來不小的麻煩。”
“可是阿柔,事已至此,你早已不能置身事外。”司言淡然地說出這個事實,“要不了多久,京城各方勢力都會知曉雲影派投靠懷王一事。可誰人不知景西王與雲影派花震掌門之間頗有淵源?縱使花震掌門逝去已久,但人言可畏,若他們百般構陷景西王參與黨争,你們又當如何自證清白?依我的意思,阿柔倒不如光明正大地與我們一同入京,以此表明,你既不偏向懷王,也不偏向承王,如何?”
“我難道還有别的選擇嗎?”阿柔冷笑一聲,“你心裡清楚,我是一定要親自護張家人周全才能安心的。但黑衣護衛是承王手底下的人,故淵門又是你的人,我也隻能聽憑你們的安排。你大概一早就做好準備,将故淵門人安插在城内各處,防止有人對張家人欲行不軌。從而抽出身來親自完成一件事——助承王剿清煙雲四州匪徒。”
司言高興地拍拍掌,“不愧是将門之後,阿柔真令我刮目相看。”
阿柔白了他一眼,“不及門主這般足智多謀,竟将我也玩弄于股掌之中。”
司言故作嗔怪地看向她,“阿柔這麼說可真是見外。”
阿柔輕哼一聲,顯然不吃司言這一套,“我倒真是許久未見承王殿下了,他既來了,我也應當去拜會一番。”
話音未落,就聽見不遠處傳來一個聲音,扯着嗓子大喊:“官爺,就是她!”
阿柔既無奈又無言地轉過身去,果然看到方才被她狠揍了一頓的纨绔公子李二爺,帶着一群衙役,怒氣沖沖地朝這邊奔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