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柔的聲音越來越小,說到最後,連聲音也染上了幾分顫抖。
司言也沒有說話,空氣就這樣突然靜默,隻剩下有規律的馬蹄聲。
“我想指責他們僅僅為了兩口飯而丢棄自己的孩子,但當我準備開口的時候,突然意識到。如果沒有這兩口飯,他們就要餓死了。”阿柔吸了一口氣,抿起唇,極力地克制着翻湧的情緒,“我不能勸他們去死。”
司言知道,以阿柔的性格,在看到流民遍野的慘象時,必不可能視而不見。但他更清楚,這樣的悲劇根本不是靠悲憫和施舍就能解決的。她所作出的一切努力與改變,注定會潰不能防,化為虛無的泡影。
“阿柔。”司言說道,“你我本是塵世中一浮萍,蚍蜉又何以撼動參天大樹?你常年遊曆四方,便該知道,這個世界上許多地方,根本不像京城長祈那般繁華富足,痛苦、無奈、遺憾、憤恨,這些才是世間常态,你根本救不了所有人的。”
“我知道。”阿柔十分平靜地答道,“我沒那麼不自量力,也沒覺得自己有資格去救所有人。隻不過偶爾也想找個人發發牢騷罷了。你不樂意聽,我下次不講了。”
“怎麼不樂意聽?”司言一掃臉上凝重的神色,躍躍欲試道,“我求之不得呢。”
阿柔輕哼一聲,說道:“油嘴滑舌。”
“此言差矣。”司言辯駁,“那隻會耍嘴皮子的才能叫做油嘴滑舌,我卻是句句真心。”
阿柔一時語塞。不過經過他這麼一打岔,心中籠罩的陰霾倒是散去了不少,“說到闵川的流民,來陽到苔州這一路上倒是沒見着。如今行至苔州地界,依然未見半分人影。莫非是煙雲四州的官員終于出手安置流民了嗎?”
流民衣不蔽體,食不果腹,遍地哀求的景象,阿柔是不想再看一遍了。但當這副景象真的完完全全消失在眼前,她卻感到一股沒來由的蹊跷。
如此一提,司言也覺得有些古怪。故淵門雖然消息靈通,但也絕非無所不知。
“難道是流民見進城無望,便收拾離開了?”司言沉思道。
“那也不可能走得這樣幹淨徹底。流民之中有不少年邁之人,腿腳不便,根本走不遠。”阿柔不認同。
兩個人苦苦思索半天也沒有得出任何結論來。
也許真的是因為煙雲四州的官員突然轉了心性,願意敞開城門接濟他們了呢。
……
承王帶兵赴西南剿匪,早已不是什麼秘密,浩浩蕩蕩三千多人的行蹤也根本無法隐藏。因而,當李晁奚帶着軍中幾個親信準備入城時,卻發現苔州知州柳如周早已恭候在城門口迎接,不可謂不貼心。
當晚柳如周便設下接風宴,為承王和将士們接風洗塵。
這樣無趣又冗長的活動,阿柔自然是推掉了,反正她本來就不是承王的手下人,也不必參與這種應酬的場合。
令她沒想到的是,連司言也沒有參加。
“怎麼抛下你家殿下不管,倒來與我閑逛了?”阿柔看着這張簡直快要看厭了的臉,頗為無奈。
“我與承王殿下是合作互利的關系,而非上下級,總不能時時刻刻都圍在他的身邊吧?”司言說道。
“可我聽說,祁照今日也會出席宴會。承王殿下如此年輕,難保不會在老狐狸面前吃虧。”阿柔友善地提醒。
“若承王殿下連這等場合都應付不來,我當初也不會選擇輔佐他了。”司言一點也不擔心,“再說,聖上有意打壓祁照,他早已自顧不暇,這會兒巴不得求着承王殿下在聖上面前為他多說兩句好話呢,哪來的心思使絆子?”
阿柔擡了擡眼睫,“有個問題讓我疑惑許久了,你究竟為什麼要輔佐承王登上那個位置?從實力來看,不管是懷王還是太子,都比承王的勝算要大。”
“表面看起來确實是這樣的。”司言說道。
“表面上?”阿柔挑眉。
“對懷王和太子來說,故淵門最多算是可有可無的助力。成就大業之時論功行賞,我也讨不到什麼好處。可承王就不一樣了,若他最終赢得了這場勝利,我會是唯一一個在他還處于權力邊緣時就毫不猶豫地選擇他的人。”司言唇角勾起,露出一個意味深長的微笑。
雖然這個理由确實能夠說通,但阿柔還是隐約覺得其中有所隐情。隻是,她不認為自己和司言的關系已經熟到可以刨根問底的地步,便及時止住了話題。
天色漸漸地暗了下來,零碎的星火點綴在夜幕之中,散發着微弱的光芒。
阿柔想在街上探聽有關于黑雲寨的情報,無意間看到不遠處的商鋪門口圍了一圈人,正在七嘴八舌地議論着什麼。她和司言對視了一眼,同時往那邊走去。
“不好意思,讓一下。”
阿柔在周圍一群好事者的白眼中擠到了最前排,發現這裡是間醫館。一個七八歲的小男孩,衣衫褴褛、蓬頭垢面地跪在門口,一邊磕頭一邊說道:“求您開恩,救救我娘親吧,她快不行了。”
郎中眉頭緊皺,為難地說道:“我已經與你說得很分明了,你既沒有錢,我便不能白白給你娘親治病。你快起來吧,莫要在這裡大喊大叫的了。”
“都說醫者是懸壺濟世的活菩薩,我娘親都要死了,你怎麼能見死不救?”小男孩固執地跪在原地,眼神中竟有幾分陰郁,全然不是這個年紀應該有的樣子。
郎中仿佛聽到了天大的笑話,“這世上因為窮困而死的人還少嗎?今日我若是答應免去你的診金,明日便會有人踏破我的門檻,用同樣的理由來要求我。我這醫館還怎麼開下去?到時候有人管我的死活嗎?”
男孩似乎心有不甘,還想再說什麼,這時卻聽得旁邊有個聲音道:“這位大夫,人命關天,您還是幫幫他吧,診金我付了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