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言對于阿柔為男孩出頭的行為并不感到意外,幫忙清散了圍觀的人群,醫館門口總算恢複了平靜。
郎中輕歎了一口氣,招了招手,讓幾個人進來說話,“既然這位姑娘肯幫你,待我收拾好,跟你去一趟就是了。”
小男孩眼前一亮,又磕了幾個頭,“謝謝大夫,謝謝大夫!”
郎中無奈地輕哼一聲,“小祖宗啊,我可擔不起你這句謝,要謝便謝這位替你付診金的姑娘吧。”
男孩似乎覺得很有道理,轉向阿柔,又要再拜,卻被司言一隻手輕輕松松地拎了起來,“男兒膝下有黃金,哪能這樣說跪就跪呢?你快起來吧。”
男孩謝了又謝,總算是站起來了。
司言拽了拽阿柔的袖子,用手遮着嘴在她耳邊低聲道:“要不要跟過去看一看?我聽這孩子的口音不像是本地人。”
阿柔幾乎是在一瞬間就明白了司言的意思,與他對視了一眼,果斷地說道:“去。”
……
郎中收拾好藥箱,閉了店。幾個人一道跟着男孩走了。
男孩在前方帶路,路線卻越來越偏,直接從鬧市中心繞到了黑燈瞎火的無人街區,路上連隻鳥都沒有。
涼風陣陣襲來,郎中打了個寒顫,疑惑地說道:“這一片不是早就沒人住了嗎,你确信是這裡?”
男孩點了點頭,“前面拐一個彎就到了,隻不過待會兒進去的時候可能得委屈您一下。”
郎中:?
怎麼感覺越聽越不靠譜了。
他心中有些不好的預感,想要扭頭就跑,但替人付錢的那兩個人看起來顯然相當不好惹。郎中吞了吞口水,還是将逃跑的念頭壓了下去,心道:大不了待會兒多要點診金,我就不信真能出什麼事……
“喏,到了。”男孩停了下來。
“到了?”郎中睜大眼睛,視線在面前這堵牆上環繞許久,一副難以理解的樣子。
直到他看到男孩正對着牆蹲了下來,從一個極小的狗洞裡鑽了進去。
郎中:“……”
現在逃走還來得及嗎???
“為什麼不能走正門?而且這個洞這麼小,你倒是輕輕松松就進去了,我呢?”郎中沒忍住暴躁地喊道。
男孩從洞裡探出一顆圓潤的小腦袋,慌慌張張地将食指比在嘴唇前,“小聲點,小聲點。”
話音剛落,就聽到不遠處傳來腳步聲。
司言反應極快地候在轉角處,剛與來人打了個照面,就直接将他劈暈了過去。定睛一看,這人一身甲胄,俨然是官兵打扮。司言回身沖阿柔使了個眼色。
郎中确信自己攤上了一件麻煩事,慌張道:“這裡莫不是關着官家抓的犯人吧,那我可沒那個膽兒給她治病。”
“哪有犯人被關在這種廢棄民宅的。”阿柔瞥了他一眼,扶額道。
“各位爺,診金我不收了,要不……啊!”
未等他說完話,阿柔直接揪着他的領子,足尖一點,輕而易舉地從牆上翻了過去,随後穩穩着地。
從來沒練過武的郎中突然嘗試了一次淩空飛起的感覺,落地之後久久驚魂未定,腿一軟,直接向前撲到在草地上。
司言也十分利落地翻了過來,順便把剛才劈暈的人也扔了進來。
“你小聲點,待會兒我付你十倍診金。”阿柔說道,“你放心,官府既然把人關在這種偏遠之地,而非官衙大牢,就說明他們心中有鬼,絕對不可能主動去找你的麻煩。”
郎中知道憑他的本事很難再翻牆出去,認命地站起身來,硬着頭皮繼續跟男孩走。
這間宅院顯然荒廢已久,四處都布滿了灰塵,空氣中揚起的塵埃嗆得幾個人咳嗽連連,但又不敢發出太大的聲音,憋得滿面通紅。
好在宅院并不大,三步兩步就到了男孩所指的那一間房,燭火影影綽綽、忽明忽滅,似乎随時都有可能消失不見。
男孩推開了門。
幾個人還未進去,就被其中的場景震驚得不能言語。
原本就狹小的房間,竟然硬生生地擠了幾十個人。他們橫七豎八地躺在草席上,衣衫破爛、神情麻木,因為空間窄小而不得不身軀交疊。空氣中彌漫着一股難以言喻的酸臭味,讓人聞之作嘔。
“大夫快來,我娘親在這兒。”男孩招呼道。
此話一出,房内所有人都悚然一震。剛才還麻木得宛如一群行屍走肉的人,雙目發亮發紅,像惡狼撲食一般迎了上來。
“大夫?誰是大夫?”
“大夫,救救我兒子吧,求求你。”
“先看我爹,我爹就剩一口氣了。”
小男孩一下子就急了,“你們幹嘛?大夫是我偷偷溜出去找來的,應該先看我娘啊。”
他迫切而無助的聲音很快就隐沒于一聲聲求救中。
房内的聲響太大,很快就引來了守在外面的剩餘四個官兵。他們大老遠就看見房門口站着幾個從未見過的人,俱是一愣,提着武器上前來準備盤問情況。
不多時,四個官兵全被撂倒在地,暈過去了。
剛才還吵嚷成一片的人們頓時噤了聲,眼中隻剩下了驚懼與惶恐。
阿柔耳邊總算是清淨了一些,滿意地環顧一周,說道:“都說完了吧?”
沒有人敢應答。
阿柔全然不知自己這副不怒自威的樣子有多吓人,繼續道:“要治病的,一個一個來,不過那孩子不顧危險逃出去才把我們找來,理應先給他娘親看病,沒有疑異吧?”
依舊沒有人作聲。
“好,看來都沒意見。”阿柔轉而看向站在一旁瑟瑟發抖的郎中,“我替他付診金前也沒料到會是這種情況,待會兒您替他娘看完病後,若是不想留,便先離開吧,但是我想借用一下您的藥箱,到時自會歸還。”
當初阿柔在雲影山上學藝時,除了武功,還學了一些醫術。雖然離妙手回天的境界還差得遠,但應急總是夠用了。
郎中看了一眼房中的慘象,幾十個人眼巴巴地望着他,卑微地期待着,看得他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
他長歎了一口氣,“罷了,反正今日之事也無人知曉,我便破這一次例吧。”
“多謝。”阿柔鄭重地向他躬身行了一禮。
“不必多謝,我非是在幫他們,隻是到底過不去心中那個坎兒罷了。”郎中無奈地說道。
分工之後,郎中和阿柔兩個人便挨個給屋内的人治病,而司言則是蹲守在官兵身旁,一旦發現馬上就要醒過來的迹象,就再給他們一掌。他甚至還把暈在外面的那個也拎了過來一起看管。
司言并未在原地幹坐着,而是憑借他一副親切和藹的面孔,以及鄰裡四舍都甚為受用的唠嗑本領,從屋内人的口中套出了許多有用的消息。
他們正是從闵川一帶逃來的流民,奔波千裡而來,卻并不受苔州官員和百姓的歡迎,甚至緊閉城門,放任他們自生自滅。虛無缥缈的希望支撐着他們一路走來,卻又狠狠地抛棄了他們,而他們已經沒有精力再去奔赴下一場不見天日的逃亡了。
一些年輕而精力旺盛的人見城門久久不開,便率先離去了。他們不知道自己會不會就這樣餓死在路上,但又毫無辦法,隻能這樣漫無目的地繼續向前走着。
就在前幾天,城門毫無征兆地敞開了。官兵将城外剩下的流民引入城中,還給他們收拾出了一座宅院。他們欣喜萬分,緊緊相擁在一起,以為自己終于守得雲開見月明,以為煙雲四州的官員不會再放棄他們。
誰知後來的發展,卻和他們想象的相差甚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