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節期間,京城仙君廟舉辦了一場盛大的廟會。仙君廟是由當今聖上親自下旨修建的,舉辦的各種活動自然就得到了官府的大力支持。廟會當日,街市人群往來不絕,城中男女三三兩兩結伴而行,四處都是熱熱鬧鬧的。
傳說廟中供奉的鏡淩仙君可以護佑家人平安,阿柔雖然并不盡信鬼神之說,但有道是心誠則靈,祈福一事,原也是求個心安。
于是這日,戚家兄妹二人來到仙君廟,為遠在西北邊境的父兄祈福。
然而就在祈福之後,準備離去之時,卻遇到了一個意想不到的人。
“公主殿下?”戚思彥有些訝異地說道。
來人正是當今聖上最寵愛的幼女李樂瑤,也是與戚思彥定有姻親之人。
自打那日踏雪宴上,聖上下旨賜婚之後,這還是兩人第一次私下會面。
樂瑤聽到他的稱呼,微微睜大了眼睛,四下張望一番,見沒人注意到他們這裡,方才低聲說道:“外面人多口雜,可别說露餡了。”
戚思彥颔首表示會意,随即介紹道:“這位是家妹阿柔。”
阿柔行了一個女子間的平輩禮,笑道:“李小姐安好。”
樂瑤也回了一禮,内心暗歎:早前聽聞,戚家三小姐不似尋常京中貴眷,隻戀山澤魚鳥、草木雲煙,今日一見,雖然未曾與之相交,但若隻論樣貌氣質,也足以見其大方磊落、超凡脫俗。
以這三個人此時的身份關系,于此處偶遇,未免有些尴尬。阿柔對這位樂瑤公主的性格也有所耳聞,知道她是在宮廷之中嬌生慣養長大的,性格天真爛漫,又有些嬌憨任性,和二哥簡直是兩個世界的人。然而就是這樣性情心智都相差甚遠的兩個人,因為一道聖旨,被強行捆綁在一起。阿柔根本無法想象他們成婚之後該如何相處。
樂瑤先一步開口說道:“今日我來廟會祈福,沒想到會在這裡遇見二位。正巧我有幾句話想對二公子說,二公子可否借一步說話?”
戚思彥應了公主的請求。阿柔見此情形,知趣地告退,不再打擾兩個人談話。
戚思彥的面色一如既往地溫柔平靜,好像這世上沒有任何言語或事情能讓他的情緒失控。也許恰恰是因為他身上這種溫文爾雅的氣質,樂瑤反而有些說不出口了,“我……”
見她實在為難,戚思彥柔聲笑了一下,說道:“小姐若不知從何說起,那不妨先聽在下說兩句吧。”
樂瑤點了點頭。
“婚姻之事,雖說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天底下,又有幾人不想與真心愛慕之人厮守到老呢?我與小姐僅有幾面之緣,便被長輩定了姻親,小姐既不知我的為人性格,又與我沒有男女之情,心中憂慮,在下又豈能不知?”戚思彥說道,“在下自知一身病骨,絕非良人,又豈能無端拖累小姐?故而結親之後,在下絕不會強迫小姐做任何不願之事。”
樂瑤微微睜大了眼睛——戚思彥方才所說的這一番話,其實正是她想表達之意,隻是礙于女孩子家面皮薄,有些難以說出口罷了。
“二公子是為了鎮守大昭邊疆才身受重傷、病居長祈的,是我敬重之人,又豈能說是拖累?”樂瑤公主在人前總是一副驕矜自傲的樣子,很少用言辭來表達對于某人的贊賞。她很尊敬戚思彥這樣的人,隻是若論男女之情,那還遠遠談不上。樂瑤不知道戚思彥能否理解她的意思,絞盡腦汁地想要解釋些什麼,“二公子,你是個真正的正人君子,隻是……隻是我……”
戚思彥輕輕地笑了一下,直白地說道:“隻是小姐心中對我并無男女之情罷了。”
樂瑤怔愣地看向他。
戚思彥的聲音很清澈、很溫柔,就如同清泉一般滋潤人心,“小姐,男女之情原就是強求不來的。喜歡誰,或不喜歡誰,都是你的自由,而非你的過錯。相反,在我心裡,你能将這些想法坦白地告知于我,就已經要付出超乎一般女子的勇氣了,不必為此而感到歉疚或是難堪。父母之命雖不可違,但也并非毫無轉機。待日後,皇……長輩們不再惦念此事,我們便找個機會和離,可好?”
……
阿柔自仙君廟出來之後,并不着急回家,而是逛起了廟會。
她今日身穿鵝黃色的襦裙,外披一件毛領大氅,梳了個好看的發髻,顯得比平日裡要俏皮動人幾分。本就清麗俊俏的面容,在脂粉恰到好處的點綴,更添幾分明媚豔麗——那是一種獨屬于少女的純淨而又鮮活的美。
阿柔不是一個喜歡把時間和精力放在穿着打扮上的人,但許是因為近來在京中停留的時日太久,閑來無事,竟也學着尋常閨閣女子那般,開始塗脂抹粉起來了。
“這位小姐,要來猜燈謎嗎?全部猜對有贈品哦。”
“小姐,這副簪子多襯你啊!要不要來看看?”
“新鮮出爐的糖人!”
“……”
阿柔獨身穿行于往來不絕的街市,聽着周圍嘈雜喧鬧的人聲,卻并不覺得心煩意亂。
京中貴族間皆傳:戚家三小姐不喜喧鬧,為人又孤高自傲,幾乎從不出席官眷宴會。
事實上,阿柔疲于應付宴會是真,卻并非因為不喜喧鬧。隻是比起費心費力地在宴會上笑意逢迎,她還是更喜歡流連于民間。阿柔喜歡看家家戶戶升起爐竈,煙火缭繞;喜歡看平凡的人們面上帶着笑意、眼中含着希望;喜歡看夜市燈火如晝、行人摩肩接踵……隻有這些時候,阿柔才能真真切切地感受到,戚家為了大昭和天下百姓所做出的一切犧牲都是值得的。
四年前,阿柔聽從二哥的勸說,沒有和他一起留在長祈城,而是遊曆四方,如一個真正的江湖俠客一般扶危濟貧、懲惡揚善。她走過許多地方,知曉這世上并不全是如同長祈城一般的繁華之地,也不是所有人都能吃飽穿暖、安安穩穩地活着。快樂對于這世上的絕大多數人來說,非是一種常态,而是一種奢求,因而更顯得格外珍貴。
阿柔就這樣漫無目的地走着,忽而發覺身處京中最為繁華的一條街市。擡眼望去,隻見面前商戶頂上的牌匾上寫着幾個大字:風雅齋。
記憶回溯到除夕那夜,阿柔曾問司言可有喜歡之物,司言答:“我細想了想,平生所學本領,大多非是出于自願,但倘或真有什麼喜歡的事物,大概是作畫吧。”
司言曾為二哥尋醫贈藥,這份恩情,阿柔一直記在心裡。雖說之前也回過禮,阿柔卻還是想要以自己的名義,親自送他些什麼,以表謝意。
念及司言曾自言喜歡繪畫一事,她又恰好行至京中最大的字畫行——風雅齋,便決定進去挑選一番。
比起熱鬧的街市,風雅齋就顯得清淨許多。掌櫃見來了客人,匆匆上前迎接,待看清來人的面容之後,臉上笑容更深了幾分,“戚三小姐?今日怎麼沒有和少卿大人一道來?”
戚思彥是風雅齋的常客,偶爾也會帶着阿柔一起來。隻是阿柔對于字畫實在是一竅不通,就算是跟來了,也隻會默不作聲地站在一旁等候。掌櫃第一次見她獨自前來,不免有些驚訝。
阿柔言簡意赅地道:“我想挑一幅畫,贈予一位朋友。”
掌櫃問道:“不知戚三小姐這位朋友偏好什麼樣的畫作?可有喜歡的畫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