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哥在戰場浴血奮戰,二哥被迫入朝為官,而我既沒有必須要背負的責任,也并未被選作權力博弈的棋子。我僅以戚雪柔這一身份,度過了這許多年。而我心中一直清楚明白,我之自由,并非是我所争取,而是兄長用自己的自由換來的。所以,當初我想跟着二哥一同留在京城時,大哥你才會那樣生氣。”
“你已經懂事了。”戚思辰微微垂下眼睫,“大哥還沒來得及護着你,你就已經長得這麼大了。”
“這是什麼話?”阿柔不認同地道,“大哥一直保護着我,保護着戚家,保護着這大昭境内千千萬萬個家。”
“哪有你說得那樣偉大,不過是職責所在。”戚思辰低聲道。
“承擔職責,從一而終,本身就是一種偉大。”阿柔說道,“大哥,你知道當初定州地動,我被壓在磚瓦底下的時候,心裡在想什麼嗎?”
一提到去年定州災情,戚思辰的眉頭不自覺地皺了起來——他再也不想回憶起當初聽說自家幼妹被卷入災難之時宛如天崩地裂般的心情了。
“我這一輩子都活在父兄的庇佑之下,卻沒能為他們做辦點事,真是不孝不悌啊……這就是我當時所想的事。”眼看着戚思辰擰着眉頭就要反駁她,阿柔連忙說道,“若大哥覺得這是我對自己的苛責,大哥也不該苛責自己才是。”
戚思辰被看穿了心思,略微低下頭,沉聲說道:“我是做大哥的,有些事情,原就是我該做的。”
“你是大哥,也是我最親近的家人。家人之間,願意為彼此做什麼都不奇怪。”阿柔說道,“我并非被親情綁架,迫使自己遠離從前自由自在、無拘無束的生活,而是甘願為了守護家人付出一切。僅僅是接觸了一些朝局之事而已,這甚至算不上一種犧牲,大哥不必為我的變化而煩擾。”
“我明白。”戚思辰看向阿柔,“你已不是從前那個為了要一顆糖就向阿爹哭鬧的小孩子了,我不該小瞧了你。”
阿柔嘟囔着道:“大哥你其實可以隻說最後那半句話的。”
“好了,不說這些了。”戚思辰總算是笑了笑,“來西北大營這些時日,還沒往京城去過信吧?”
阿柔搖頭,“軍營偏遠,信使幾個月才來一回。若要寄信,隻能去城裡尋個驿站。”
“那你明日起身,往城裡去一趟。你二哥一直收不到信,怕是會擔心。”戚思辰囑咐着,“到城裡之後,别急着回來,好好把自己拾掇一番。看看你現在的樣子,哪裡像個姑娘。”
在營裡待了小半個月,灰頭土臉的阿柔連忙應了。
第二日一大早,阿柔策馬啟程,待到入城,已是暮色漸起之時。
許久沒來過宛陽城,這裡相較從前,倒是沒有什麼太大的變化,阿柔也難免觸景生情,懷念起從前一家人都在宛陽城的時光來。
心有所念,連帶着步伐也加快了些,阿柔順着記憶,很快便找到了景西王府。
宛陽城的景西王府建得并不恢弘,若非門前挂着的那塊牌匾,估計許多人都會以為這隻是座普通的宅院。
王府大門緊閉,也無門童看守。阿柔一推,便将那門打開了。令人意外的是,盡管這些時日以來王府門庭冷落,而門把手上卻沒有什麼灰塵,這足以說明府上家仆有按時灑掃。
阿柔進入府中,沒走兩步便聽得有個略微蒼老的女聲在叫她,“三娘子,是三娘子嗎?”
她擡眼朝那個方向望去,隻見一個身着粗布衣裳、鬓發微白的婦人站在那裡,面上滿是驚訝與驚喜。
阿柔認出那是王府的老人慧芳,沖她笑道:“芳姨,好久不見。”
慧芳迎了上來,舉手投足間的激動和高興掩都掩不住,牽着阿柔的手,眼淚止不住地往下掉,“三娘子,你長大了。”
阿柔立刻手足無措起來,“哎呀芳姨,你别哭,别哭呀。”
“我就是太高興了。”慧芳擦了擦眼淚,見阿柔一副風塵仆仆的樣子,問道,“三娘子,是從哪裡來的?”
“先前去了一趟西北大營,去尋我阿爹和大哥了。”阿柔回答。
“王爺和世子爺他們可還好嗎?”慧芳又問。
“都還好。”阿柔沒告訴慧芳大哥受傷的事情,她不願讓這個終日守在府中的婦人過多擔憂。
“那就好。”慧芳神情之中滿是擔憂,“這打仗的事情,我們也不懂。原先王妃還在的時候,總帶着我們一起給邊關将士們縫冬衣,做馕餅,哪怕能幫上一點兒忙也是好的。而如今,王爺和世子爺他們在邊境受苦,我一個内宅婦人,什麼都不知道,什麼也做不了。”
“芳姨,别這麼想。阿爹和大哥在邊關奮戰,二哥遠在京城,我又總是遊曆在外,不知道幾年才能回來一次。我們都不在家,可這王府,總也需要有人守着。”阿柔真心實意地道,“芳姨,這麼多年,辛苦你了。”
“不過是些分内之事,哪有什麼辛苦不辛苦的。”慧芳溫柔地領着阿柔往裡面走,“來,路上奔波這麼久,一定餓了吧,想吃什麼,我吩咐廚房去做。”
“嗯。”阿柔笑着回應。
離京這麼久以來,阿柔總算是吃到了一頓像樣的家常菜。
飯桌之上,阿柔又同慧芳講起了這些年來遊曆四方的奇聞異事,連日來緊繃着的心弦也得到了片刻放松。
晚上沐浴過後,阿柔要來了筆墨和信紙,迎着燭光寫起信來。猶豫再三,還是将大哥在戰場上受傷的事如實寫在了信上,講清楚大哥傷情已經好轉,讓二哥不必過多憂心。
至于軍中的具體情況,阿柔不便在信中多說,又唠了些家常話便收筆了。
第二日,阿柔在宛陽城内尋到驿站,将信件送了出去。
回府途中,卻遇上官兵開道,強硬地将路上的百姓推搡至道路兩側,似乎是在等待着什麼人經過。
阿柔幾乎是在瞬間便覺察出了幾分蹊跷——宛陽城本是西北邊陲城鎮,條件艱苦,并無多少身份顯赫之人會專程來此,究竟是誰能有如此大的陣仗,連官兵都要為此而開道?
沒過一會兒,隻見一隊士兵浩浩蕩蕩地向前行進,所過之處,甚至揚起了漫天塵土。他們行軍規整、步伐整齊,一看就是訓練有素的隊伍。
阿柔心中疑惑更甚,接連問過幾個路過的百姓,都說不知道現在這是什麼情況,從前也都沒見過如此陣仗。而阿柔沒見過領頭的将領,不知道這支軍隊的所屬,更不清楚他們此番進城的目的。
但無論如何,在這個節骨眼上行軍至宛陽城,十有八九是為了邊境交戰一事。
莫非……這是節度使調來的援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