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你留在這裡,是為了僞裝?”
“非常合理不是嗎,你在擔心我?”山風輕輕咬了一下我的手臂,“你大可放心。我很惜命的。我不像那家夥那樣灑脫,在解決千代那幫人之前,我不會有事。”
“春馬一點也不灑脫,你别學他。”
我搖搖頭。記憶裡春馬不常吐露心事,卻時常會說出“醫療忍者缺乏攻擊手段”這種話——說辭也好,借口也罷,現今均已無從驗證,我卻因此而生出幾分微妙而朦胧的感覺。
春馬他大概……至死也未能與自己的真心和解吧。
他的回答烙刻在我的腦海裡,直至今日——“我隻會有些不甘心”。
“有些”?嗤。
若他是真心放棄複仇,那對“醫療忍者”的糾結和“不甘心”是從何而來?
若他不是真心放棄複仇,“醫療忍者”的定位對他這樣聰慧的人而言又豈是阻礙?
我垂目:“收集信息,一擊斃命——就像你們一族捕獵時那樣。”
“我明白,我明白,春馬與我說過許多次,我的攻擊‘要像真正的山風一樣,不知從何而起,不知至何而終’。”
仿佛為了與山風的話語應和——凄寒的凜風倏爾發出尖嘯,僅一瞬便裹挾着我們的聲音潇灑離去數十裡。撲面的雪塵好似一重重卷上山脊的浪頭,叫人不得不微微眯起眼睛再屏住呼吸,以免被從外到内都凍個徹底通透。
我下意識地微微側身将撲向山風的那部分雪塵遮去大半,反應過來之後忍不住放聲調笑:“就像這陣風這樣?”
山風也不矯情,當即縮着脖子扒開了我的手臂,四條修長的貓腿略一舒展,便将自己囫囵地塞進了我的懷中。厚實的長毛暖烘烘地覆在我的大腿上,倘若這裡不是山間、不是潭邊,而是房屋之中、爐火之畔,那此情此景當屬冬日人間一大樂事——可惜,假設終究隻是假設而已。
隻見山風十分努力地将腦袋探出我的保護圈——“就像這陣風這樣!”
山貓的體型本就不小,如今他鑽進我懷裡,又如此盡力地探頭講話,那圓圓的貓腦殼便順理成章地撞痛了我的下巴,害我險些咬到舌頭。
山風驚得“喵嗷”一聲,而我也不知是哪根筋搭錯了——明明下巴還在痛,卻鬼使神差地張口便是一聲:“……喵?”
山風:?
我:!
我簡直想抽自己一巴掌,卻并沒有付諸行動,原因在于山風正以一種難以言喻的眼神瞪着我。在那種仿佛發現新物種的注視之下,我能做的似乎也隻有閉緊嘴巴,努力讓自己在老熟貓的眼中回歸“正常人”的範疇。
“……你在暗部的工作壓力是不是有點太大了。”良久,山風才斟酌着用詞,幽幽說道——這仿佛是一個問題,然而語氣卻是全然笃定的。
果然,善解人意的人(貓?)是會主動幫聊天對象找好台階的。
我發出幾聲悶笑。與老熟貓聊天的感覺就是不一樣,還沒聊幾句,情緒和心态便松快了許多。
希望山風也是這樣吧。要假裝成普通的忍獸潛伏此間、獲取情報……無論如何都說不上輕松。
我抓住機會,伸手摸了摸山風長長的被毛,又捏了捏皮毛之下的肌肉與骨頭。
瘦了點,但依然健康,如果沒有那些無傷大雅的擦傷或拉傷就更好了。
無需多言,我的醫療忍術不算精湛,但應付這點小傷已是足夠了。
山風大概是不習慣别人碰他的——又或者隻是在這段時間裡變得不習慣了。他的肌肉異常緊繃,隻是輕輕地觸碰便能引起幾次不安地甩尾。
我視線一掃,便掃見那些尖利似鷹喙的爪子正在爪墊之間伸了又縮,時隐時現。
“……”嗯,正是機會。
我吞了吞唾液,喉頭卻依然泛出幹澀與苦楚。
“我對春馬……心中有愧。”
一直緘口不言倒也還好,然而當第一塊滾落的石頭終于躺上河床,堤壩的潰決便隻在朝夕之間了。
追念、困惑、審視、思考——有關于春馬的諸多想法終于在今日找到了出口,于是我将其盡數傾倒給眼前的對象。
世間可知我此番思忖的個體唯有兩個,一為春日青,一為山風。隻是春馬畢竟是在春日青的背上撒手人間的,論及痛苦,他隻會比我更甚……剩下的便隻有在當時被春馬用不知道什麼理由支走的山風了。
那必定是不好受的,但正因如此,我知道如今的山風不會拒絕。
為與大蛇丸打機鋒而不落下風,在收到照片“厚禮”的那個夜晚,我不得不逼迫自己以最清醒最平靜的頭腦去深思諸多自己從未直面過、甚至有意回避過的問題——就此而言,我或許該感謝大蛇丸的。
我意識到……雖然都曾以複仇為目的,我與春馬的道路卻從來都不盡相同。
命運的考卷本就沒有标準答案,每個人的題目都既是問迹亦是問心。“相似”永遠隻會是“相似”,他人的答卷可供參考,卻也僅是參考而已。
我竟企盼在複仇一途中邂逅同路人——這樣的妄念怎能不惹人發笑?說白了,不過是……軟弱地害怕孤獨罷了。
何其怯懦,何其可笑。
這條路本該由我一人去走。
我懂這一點懂得太遲,以至我與春馬的最後一次相談結束于針鋒相對的争吵與不可複得的遺憾。
在木葉醫院得知他的死訊時,我的念頭是“毫不意外”,思緒是“果真如此”。我費力地扭過頭對前來換藥順便送口信的碩月小姐微笑颔首緻謝道别,轉頭就直直地盯住天花闆試圖重新找回思維的能力,順便細細體味于一瞬間變涼的血液流過心髒、遍及全身的感覺。
……好遺憾。
好遺憾。
不停歇的風追着落雪從高處沓至潭邊,不知何時,潭面原本幾近通透的薄冰又覆上了蒼皓白霜。
仿佛萬物凝滞。
我聽到山風口中喃喃:“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什麼原來如此?”我問道。
“……”山風側首凝視着我,“去年的某個晚上,他回到住處時顯得失魂落魄,還問了我兩個莫名其妙的問題。
“‘我為什麼是醫療忍者?’
“‘你如何看待放任殺死父母的仇人存活于世的人?是否會覺得他……貪生怕死,不知羞恥?”
“此前我一直百思不得其解,不知他為何會問出這種話,剛剛聽你一說……那大概就是他對你坦白想法的那個晚上。”
山風說到這裡便頓了頓,語氣倏爾變得森冷:“貪生怕死,不知羞恥……這是你對他說過的話嗎?”
“絕對沒有,”我斬釘截鐵,“我當時隻覺得難過和失望,卻絕不至于攻擊他的想法。如果他真的不想去,強求便毫無意義。”
山風點頭:“好,我信你表裡如一。”
“所以你當時是如何回答春馬的?”我卻急切起來。
不管有什麼原因,而原因本身又是否站得住腳——并未從我身上獲得正面反饋的春馬在當時必然亟需來自親近之人的認可,于是他選擇了山風,與自己最最親近的契約通靈獸。
“我告訴他,成為醫療忍者說明他天賦在此。其他人去破壞和摧毀,他便要治愈和重構。
“至于第二個問題,他從未在我面前詳細提過那些事,但我看出他當時狀态不對,便對他說‘連這樣的仇恨都能放下,那人如果不是貪生怕死、不知羞恥的小人,便隻會是明曉理義且本性溫柔的人了’。”
山風略顯不安地用兩隻前爪踩了踩石頭縫裡冒出來的苔藓。
眼看山風變得焦慮,我隻遲疑一下便出言道:“那他一定是将你的話記在了心裡。之後的戰事,他都如常可靠。”
踩苔藓的動作止住兩秒,山風緩緩點了點頭。
“可我還是沒有陪他走那最後一程,”他說,“你是不是還想問他最後對我交代了什麼?我可以告訴你——是他給我發布的第一個也是最後一個任務,那與你無關,也不會對你造成任何影響,你……不必介懷。”
“那,這樣就好。”
我語氣微頓,開始在腦子裡搜索對山風有實際意義的囑咐——眼下山匪已清,無關人等皆下山還家,奪城之事更無必要,那恐怕便隻剩下一件了。
“面團”。
将捎帶手信的請求和有關于“面團”的警示盡數講給山風之後,我與山風作别,轉頭下山。
的确是要回到驿館去沒錯,但要做的事還有許多,隻是等待可不像話。
先前是沒有條件,但眼下行首城近在眼前……或許是時候為以後鋪路了。
我要建立一張自己的情報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