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況是花了三天摸清的,城池是花了一天到手的。
跟在陽一身後走進天守閣的時候,我整個人還是麻的——這就得手了?
沿途的設施無一處不富麗,入眼的裝飾無一處不精美,除了有點陳舊便全然一副貴胄氣派。守衛武士盡數變作橫七豎八的屍體橫陳地上,數量不多,陽一等人對付他們絕不會比對付幾頭兇獸更困難。
說不好奇具體情況是假的,但眼下的确有更重要的事情要處理。
“跟我來。”陽一對我招手。
面對這種高樓,忍者向來是不耐煩一級一級踩樓梯的,于是這種看法及後續行為便被諸多貴族斥為“粗野”“缺乏教養”和“山豬吃不了細糠”。
不夠優雅的我和不夠優雅的陽一一路飛檐走壁,腳下生風,幾個起落便登上了望樓的頂層。
陽一揮開一道紙門,低聲對我解釋道:“這裡就是原城主議政的地方,連通東側的道場,那裡有些血迹……推測沒有出錯,在我們闖入之前,城中便已出了變故。”
說話歸說話,腳步卻是不停。眼前的空間寬闊且明亮,陽一的兩名同伴鏡一和陽二——是的,我分得清他們了——卻正迫在一名衣飾明顯不同于平民的年輕男子身前。
他們早已失去了語言的能力,便摸索出了另一套“說話”的方法。
我一眼看出這是陽二唱紅臉、鏡一唱白臉的套路,心下便對那半伏在地面的年輕男子的身份有了些計較。
陽一微微颔首,開口道:“這是唯一一個沒有反抗的,其他人有的殺了,有的送進了地牢,”又轉向鏡一,“他有寫下什麼嗎?”
鏡一點頭,呈來一份冊頁。
“你來看。”陽一隻掃一眼,便直接遞到了我的手上。
我接了東西,卻并未即刻打開閱讀,而是将視線定在了那着貴族衣飾的年輕男子身上——果然,一直垂首不動,試圖将存在感降至最低的他在聽到陽一叫我翻閱冊頁時,終于再也沉不住氣了。
他微微側首,自以為隐蔽地向我投來視線——然後便正正對上了我戲谑的眼神。
“唰”。
猛然低頭的動作幅度大到華美的衣料都發出聲響。
我冷眼看着這些真假難辨的小動作,隻覺這人有些意思,卻又不是那麼有意思。
從行為來看大概不是個蠢人,但這些小動作……又是想做什麼呢?
我思忖片刻:“……他是原來的還是後來的?”
“他說自己是原城主的人,”陽一答道,“所以我讓他把城中變故的來龍去脈都交代清楚,免得受些無意義的皮肉之苦。”
噢,那我确實沒想多。既然是原城主的人,便一定是從正經的貴族官學裡出來的。
在官學裡接受了完整的貴族教育,又在這早就變了天的天守閣裡存活到今日……怎麼會是真正的蠢貨呢?
我們奪城奪得這樣輕易,其中未嘗沒有他這種人的一份功勞。
或許還有用。
“給我劃一間安靜的地牢,要一張桌子和兩張椅子,”我翻動冊頁,讓它在我的掌中發出“嘩嘩”的輕響,“我要邀請我們的貴族老爺……一起做一次漂亮的複盤。
“私以為,您應該不會讓我……太過于難堪。”
————
很難不擔心河之國貴族的心理狀态……不,請容我的言語再激進幾分——這群人是不是心理變态?
面對整整兩面牆的各種花樣,我毫不掩飾地發出感慨:“我還以為我見過的那些已經足夠讓我面不改色、波瀾不驚,卻沒想到這裡的功能更多、型号更全,就連造型都十分地……精彩紛呈。”
“貴族是慣愛折磨人取樂的,我以為這一點你比我清楚。”
牢房外的陽一發出一聲冷笑。
“我還有事要忙,隻留鏡一在這裡怎麼樣?他個性穩重,最是可靠——”
“不用不用,這裡交給我就好。”
我卻揮揮手作送客狀,直接截斷了他的話頭。
“拜托,我超靠譜的好不好,這種小事就是小菜一碟啦,而且鏡一剛剛還‘審’過這位老爺,若是造成了什麼心理陰影導緻他當着鏡一的面不敢說真話的話,可就大大地不美啦。”
回應我的是幾秒令人不安的沉寂。
我全然忽略了年輕男子試探過來的探究眼神,從容落座于其對面的木椅上。
幾秒後。
“我們走。”這當然隻會是陽一的聲音,随之響起的腳步聲漸行漸遠。
大約兩個呼吸過後,又有另外兩道腳步聲響起,其中一道還略顯急促——或許是為了跟上前面的人,擡腿便是疾跑幾步吧。
陽二。鏡一。
我敲了敲桌面,挂在面上用來安撫貴族老爺的漂亮笑容分毫未變:“雖然我在這裡大開眼界,但是請放心,這些東西我一樣也不會用在您身上——隻要你足夠聽話。
“那麼第一個問題,”我取了支筆攤開冊頁,語氣雖溫和,卻實在是一句廢話也懶得多說,“按照你的說法——假城主在何時取代了真城主?”
對面的人神色變幻不定——好吧,畢竟也是第一次受……合作複盤,業務不熟練也是可以體諒的。給他一次機會。
我耐心等待,看着他的表情幾經變換,最終定格在“希冀”上,然後開口——
“……小公子,你和他們,不是一條心吧?”
我擡起頭,這年輕男子見狀竟是立即振奮許多。他笃定地重複道:“你和他們不是一條心的。”說完便雙眼發亮地看向我,仿佛在期待一個肯定的答案。
對視幾秒,我終于忍不住,溫然一笑:“您太心急了。”
“什麼?”
許是聲音太小,許是回答出乎意料——年輕男子沒有聽清,而我給他的束縛又太少,以緻他竟直接傾身過來,試圖聽清我說的話。
“我說……”
我笑得眼眸都變得溫柔。
“是誰教你用問題回答問題的?”
最後一個音節落下,層層森冷順着音節滲入的地縫兒返上地表。照明燒鐵兩用的火盆置在一旁,我将火燒得很旺,可我還是看到貴族老爺的手指瑟縮了一下。
“老爺,您感到炎熱麼?”我問。
“不……不熱。”
“那您感到寒冷麼?”
“也不……冷。”
“停頓略久,看來是感到寒冷,卻因不善言辭而未說出口。”
我點點頭。
“放心,您的手指不會再冷了。我很擅長幫别人保管東西。”
擡了擡下巴,我引着他向我左手側的桌角看去——一根斷指。
一根骨肉勻停,指甲修剪得圓潤幹淨的斷指。
同時也是一根新鮮的,來自一名年輕貴族男性的斷指。
我起身去給火盆添柴,在火星紛飛的噼啪輕響中,驟然變得粗重急促的呼吸清晰可聞,一線慘叫始從年輕的喉嚨裡探出腦袋,便被強行壓制下去,隻餘一涸微弱而凄慘的嗚咽。
我吹了吹新燃的木炭,眼見灼燃的部分愈加紅亮,便将其穩穩搭入火盆之中的“柴山”,轉身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抱歉,是我考慮不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