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也有今天!”他猛地爆發出來。
我的手指抽搐了一下,我回過神,用右手捏住了左手的手腕。
好險,差點在反應過來之前就動手殺了他。
“你……”離我遠點。
他忽然收住笑聲,湊近過來:“我不。我要你殺了我……你為什麼不殺了我?”
他的神态忽地癫狂起來。
“殺了我啊!你為什麼不殺了我!?這麼久的謀劃,這麼久的布置……現在全部付諸東流了!你甘心嗎!?你能容忍嗎!?你不是忍者嗎你不是随手就能殺人嗎!?你……你明明擁有力量,為何還要與我這般手無寸鐵的廢物玩什麼文明!?你簡直不可理喻!”
我有些恍惚,更有些煩躁,便下意識地握拳——左手手腕傳來的疼痛又一次澄清了我的意識。
我強行将腦中已有的一切推測與策劃都推翻,強行将他的言語和布局納入其中,于是某些仿佛霧裡看花的微小謎團終于得以解開……我意識到蘭不将确切的物件告訴我,并不是因為我原以為的垂死掙紮抑或是故弄玄虛,而是因為……他也不知道我會找到什麼。
蘭也在尋找答案,卻隻能借我之手尋找線索。
我終于理解了渡邊平步在說什麼。
我張了張口,卻覺得喉嚨幹澀無比,幾乎發不出聲音,耳邊亦是嗡嗡作響,什麼動靜都聽不分明——像是将腦袋浸入水中,振動與流波的嗡鳴填充了我的神經。
面前的渡邊平步面目猙獰,他看起來是在質問和發洩,像是已經等待了許久……最終也因為等待了過久而終于扭曲到面目全非的靈魂。
“我……”
我重新開口。
“我不會殺你。”
渡邊平步的面皮猛地抽搐了一下,它在極短的時間裡一度變得更加扭曲,卻又一閃而逝,重新變得平靜,仿佛方才的一切都是錯覺。
但我知道那不是錯覺。
我又開口重複:“我不會殺你……渡邊平步,我不會殺你。你不該在我手中求解脫。”
“那我該去何處求解脫?”他陰冷道。
“去蘭那裡啊,”我的語氣平靜起來,“我今天就要殺了他。求仁得仁,求死得死,求敵得敵,求解脫得解脫。”
“是這樣嗎?”渡邊平步喃喃道,“可是事已至此,我還能求得什麼呢?”
“是這樣的。”我笑了,“我也不知道能求得什麼,但我認為待他死去,我們自會知曉求得了什麼。”
我們能求得什麼呢?我們能從另一個人的扭曲和毀滅中求得什麼呢?那于常人而言乃是劇毒,于複仇者而言卻恰足以飲鸩止渴。
極緻的忠誠和信任換來的卻是被砍掉的雙手,這全然超出了蘭的想象……不如說,會超出任何人的想象。
我将自己代入,隻覺得即使是最為黑沉可怖的噩夢,也不會砸給我這樣的結局。
怎麼會這樣呢?為什麼會這樣呢?我做錯了什麼嗎?我做錯了什麼呢?明明隻要一直這樣下去,即使是死也能獲得些許體面……難道廢掉了我,你便能從困局之中脫身而出嗎?
可是伊東成雄根本沒能脫身而出。他被一群不知從哪裡冒出來的流浪忍者殘忍地殺死,死前甚至呼喚舊人的名字——這才是最為絕望的時刻,因為這說明他根本沒有後手!他根本沒有把握!他根本沒有能夠替代蘭的力量,他根本……離不開蘭!那這一切的意義何在!?
自斷一臂,卻沒有體面也沒有逃脫,他甚至沒有給予死,他隻是給予無意義的折磨,所以蘭認為,他一定是瘋了,他隻能是瘋了。
——直到我将兩份小冊帶到他的面前,并告訴他其中一份是伊東成雄親自整理,蘭才愣了愣,睜開了眼睛。
他沒瘋,他很清醒,他隻是……不再信他了。
天氣太冷了,那簇九年常青的樹葉終究是被第十年的冬風吹散了。
他開始懷疑了。
我又一次感到如鲠在喉,這次的窒息感遠比幾分鐘前的上一次更甚,但我的語氣依舊平和:“他要的線索在哪?”
“……”渡邊平步沉默片刻,指了指銅印中取出的紙團,“就在這裡,可是……”
他的語氣慢慢的。
“事到如今,線索有或無、真或僞,又有什麼意義呢?您就算拿着那隻死鴿子的糞便過去,告訴他這就是您所找到的‘線索’,他也會信的。”
我陷入了思索。
他說得很對。蘭會信我,一定會信我。無論我說什麼,他都會信我。
因為人會騙他,但我的怨恨不會,所以線索背後的真相越尖銳、越傷人,我便會越詳盡地告知他一切,那襲來的冬風便越真實。
他根本不在乎這是否會讓我得償所願,他隻想看一看那真實的冬風究竟自何而來。
我看了渡邊平步一眼,在手上覆了查克拉徑直取來那隻死鴿子——骨斷筋折,血肉模糊,是被摔死的。
遷怒行為隻會發生在讀信之後,但倘若是伊東成雄……
廢紙堆中搜尋無果,我剛剛皺起眉,便見舉手投足之間裹挾的氣流将散落其中的幾片紙屑帶動得微微顫抖。
我拿起紙片:“這是線索嗎?”
“是的吧,我從仆役身上取得了藍本,仿造蘭的字迹向都城送了一份監視報告,然後失敗了,”個中艱辛絕口不提,他說道,“所以,接下來您要做的是……?”
原來如此。
都城那位“老爺”送來的信件和忍者契約、蓮沼泷澤的死前留言、渡邊平步的僞造信件——三份“證據”,一點一點地釘上了蘭的棺材闆,讓他再無翻身之力。
“不必了,我們直接去地牢。”我說道。
他一愣:“……您的意思是,不把碎片拼起來嗎?”
“何必呢?”我反問道,“您還活着,腦子還好,寫得出字,也說得出信紙上那些置他于死地的話。他一定會信,必然會信——所以,何必在這裡浪費口舌呢?”
因果循環報應不爽,他殺人人殺他,将來也會有人來殺我——一切是如此合理。
“我們去地牢,”我重複道,“由您來說給他聽。”
渡邊平步猛地擡起頭:“您的意思是……”
“我想分給您一點參與感,畢竟我不可能把蘭讓給您。”
伊東成雄被陽二一刀捅死,苟延殘喘的蘭又落在了我手裡。渡邊平步若不想功敗垂成,接近我并試探我的态度便成了唯一的方法。這便是他時常湊在我身邊并說出一些奇妙想法的真實目的——以貴族階層對忍者群體的刻闆印象,我完全有理由相信自己的性情于他而言乃是意外之喜。
“這是您給我的驚喜嗎?”他問道。
“您當然可以将其視作驚喜,并且我還想對您說,我們已經交換了足夠的驚喜,所以請讓我給自己保留一點吧。”
我對他笑了一下,一字一頓道。
“這一天,我等了十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