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祁學後來見過段倚梅。

是在漢城，在張祁仁去世的五年後。他對段倚梅說不出什麼好話，可也已經沒有了當時那種欲将他除之而後快的厭惡。

他已經很累了，累到了沒有精力去除去段倚梅這個礙眼的人。

他好疲憊，他覺得張祁仁離開後的每一天都好疲憊。讓一個心中再無歸宿、也沒有期待的人在這世間，簡直就是一種折磨。

他對段倚梅沒什麼好話可講的。可段倚梅看着座下被人簇擁着的張祁學，想到了當年他和張祁仁在北平時相見的場景。

張祁仁當年也是這樣，風頭正盛，被許多人圍攏着。

十四年了，段倚梅還是記得那時候的樣子。

段倚梅看得出張祁學沒什麼興緻。可他看得出來，張祁學在盯着他。目光渙散，像是透過他在遙想别人。

“二少爺？”

要散場的時候，段倚梅卸下妝面，走到台前喊住了他。

張祁學懶懶瞥了一眼，本想離開，想了想，也好奇這人怎麼突然叫住了他，卻還是停下。

“怎麼？現在膽子大了，不怕我了？”

段倚梅沒理會這句話。他當然怕的。他一直對張祁學還有張委員都害怕。

可有些話他還是想說。

“你和你的哥哥，長得很像。”

張祁學聽到了他的哥哥，不受控制的，表情一下子凝固在了臉上。卻又忍耐着說道：“你要是不提哥哥，我至少還有點心情，能跟你還能說個一兩句話。”

“我有問題想問。”

張祁學本想轉身扭頭就走，卻被段倚梅拉住。

“五年前祁仁可有什麼東西留給我！”

張祁學用着極其嫌惡的眼神看着他。

“你未免太貪心了吧！哥哥留給你的東西夠多了吧！你還想要什麼！”

張祁學一下子掏出了他的勃朗甯指着段倚梅的額頭。

他不想殺段倚梅。

不是因為别的，隻是因為哥哥生前在時總想着讓段倚梅過得好。哪怕哥哥走了，張祁學面對段倚梅，也不再想要他性命。他怕他去世後，見了哥哥，哥哥會怪他。

“我的意思是……”段倚梅不知為什麼忽而有些哽咽。“他給身邊人留了話，可我沒有。我想知道，他是不是有話沒有對我說完。我……”

張祁學聽着不舒服，還不等段倚梅說完就直接打斷他。“姓段的我告訴你，從前你在哥哥身上得到的東西太多了，哥哥也太偏愛你。隻是你别忘了，你和哥哥早就結束了。”

張祁學收回了手中的槍，正要扭頭離開，卻見段倚梅還是不肯放開他的手。

“可我愛他……我、我隻想多知道些他身邊的事。我很想他……”段倚梅眸中含着的眼淚有些止不住的掉下，落在了張祁學的衣袖上。

張祁學覺得煩。

他不是張祁仁，所以不會因為段倚梅這幅受了委屈，梨花帶雨的模樣而心疼。

“愛？你真的愛哥哥嗎？你若當真愛他，最後那些日子裡，你就不該讓他一次次難受。”

“可當年之事，本就是他的錯！”段倚梅反駁道。

張祁學挑眉。“是。可我若是你，便不會揪着他不放，惹他心裡不痛快！”

張祁仁身體早就不好了，張祁學看得出來。但張祁仁自己不說，他也不想去戳破。隻是段倚梅，跟在張祁仁身邊那麼久，也隻顧着自己的想法，沉浸于自己的痛苦之中。

“哥哥不是忠貞之人，你最開始就該明白。哪怕不明白，到了後來，你也不該在他身體不好的時候，再讓他生氣。他心裡有你，你該知足了。”

張祁學想了想，他覺得或許這是這麼多次他對段倚梅說過的話中，語氣最好的一次。

一是為哥哥，二是讓段倚梅認清他的矯情。

張祁學看得很透。

他知道張祁仁最後為什麼放手，也知道張祁仁願意跟他在一起是為什麼。

張祁仁願意什麼話都跟段倚梅說，因為段倚梅溫柔有耐心，并且無論張祁仁做什麼，段倚梅都會一直追随着他。

可這樣的關系一旦被打破，張祁仁便不覺得舒服了。

所以張祁學出現，他也能夠什麼都聽張祁仁的話，什麼都願意依着他、照顧他、永遠追随着他。并且在工作上，還能幫着他。

隻是張祁仁并不願意什麼話都告訴張祁學，但相比于段倚梅，張祁學明顯能讓他感到舒服。

“愛他太累了。”段倚梅最後說道。

他時刻擔驚受怕，張祁仁身邊的人也太多。段倚梅覺得累，可也不願放手。即便到了最後，他覺得他還是不願意真的和張祁仁斷了聯系。

他們曾在窗外滂沱大雨的時候窩在沙發中看着電影，圍爐煮茶，也曾在夜深人靜的時候纏綿悱恻。他們牽手走過無人的街道，也坐在庭前看花開花落。

可是段倚梅明白，他到了最後都無法真正的擁有張祁仁。

“那我和你相反。”張祁學眨了眨眼睛，想要努力遏制住他有些泛紅的眼尾。他說道：“我窮極一生，都從未因為愛他而感到過疲憊。”

“我怕的，從不是哥哥的舊情人，或是外面那些。我怕的，就是現在這樣的局面--他先走了，他不要我……”

張祁學轉頭離開。

他曾在夢裡喚過無數次。

他說：“哥哥，别不要我。”

可是張祁仁走得好快。

這世間除卻了沒守得住的漢城，再無其他能留住他的人和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