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穆心道:罷了,這些年在西北打仗,也是苦了兄弟們,今日就讓這群兔崽子們樂一樂吧。
薛仲卿一直偷偷瞄着沈穆的眼色,看他面無表情,幾乎昏昏欲睡,便試探着湊過去,道:“方才那些庸脂俗粉,也難怪将軍看不上眼。丞相大人知道将軍您不好女色,費了好一番功夫,萬裡挑一,特地給您找了新鮮的,您賞個眼,瞧一瞧,保準啊喜歡得緊……”
這丞相操的心倒是多。
沈穆在心裡冷哼,面上則不動聲色,隻掀起眼皮,淡淡掃了那老知州一眼,“哦?”
“将軍,您瞧,這就來了……”薛仲卿一笑,滿臉的橫肉擠作一團,眼睛眯成了一條會發光的縫。
樂台上,琵琶聲響起。
一人慢慢走出,停在樂台中央,燈火之下。
那人低垂着頭,身行纖細,卻姿态挺立,讓人想到高山之巅的雪蓮。烏發如流水般傾瀉,不簪一物;身着霜白舞衣,外罩冰寒色藍紗,如輕雲出岫,瓦上白霜。
樂聲漸起。
笛聲,琵琶聲,箫聲,古筝聲,絲竹和鳴,鳴奏出的是一曲《潇湘水雲》。
那人慢慢擡眸,按照舞曲編排的那樣,開始。
繞彎立掌,柔弱無骨的手指劃破燈火,台下的人看清了,頓時發出一陣陣驚歎。
“這——”
“這人長得好生漂亮。”沈穆身旁的副将裴茗吸一口氣,低聲驚歎道。
沈穆掃了眼台上翩然的人影,坐直了身體,眼裡卻有寒光閃過。
琵琶聲漸大,歌伎的婉轉歌聲傳遍整個樂樓。
即便是如裴茗這般的粗人,也能看出這人舞感極佳,明明身姿輕盈,足尖點地旋轉時帶起衣擺翻飛如飛鴻點水,但下一刻的回身到踢時卻發力精準,似有萬鈞之力。
伴随着琵琶聲轉愈發急促,他身形愈發铿锵優美。
一個坎身,之後立刻回轉,下腰,铿锵而流暢,台下爆發一陣驚呼。
“我操——好腰力!”
“老子今兒真是開了眼了!”
“……”
沈穆的咬肌動了一下,他偏頭,無聲看了眼自己身後那些發着賊光的混賬親兵。
台下一片叫好聲,可台上的人烏發随衣袂飄舞,神色卻自始至終的淡漠,目光渙散,沒有落點。
最後的一聲琵琶聲響,餘音繞梁,他在翻飛的裙擺裡俯身,跪坐于地,背對衆人。
在滿庭将士、官員輕佻的挑逗、叫好聲裡,台上那人披着燈火,深深低着頭。衆人隻見他的背影,烏發傾瀉如錦緞,腰段柔軟卻極優美的線條,給人天生的欲望——但誰也不知道他此刻的神色,是得意,不屑,還是落寞……甚至羞恥。
良久,他才慢慢起身,低頭朝兩面躬身施禮,悄然退下了。
……
“沈将軍,這美人您可還滿意?”中堂大人意猶未盡的笑着,“下官可是費了好一番功夫才選出來的。”
沈穆面沉似水,神色淡淡,看不出情緒。半晌,他微微勾起嘴角,“甚好。”
知州大人繼續道:“丞相大人的意思是,若是沈将軍滿意,今後便讓這舞姬長伴您左右,夜夜給您解悶兒……”
沈穆笑意更濃,“丞相大人真是有心了。”
“夜了,沈某不奉陪了,告辭。”沈穆說罷起身,當先走出樂樓。
身後那群弟兄們雖心裡意猶未盡,卻也趕緊起身跟着,離開了樂樓。
沈穆走出樂樓,準備上馬車回住處,終于發了火,淩厲的眼神掃了過去。
“一群沒見過世面的混賬。”沈穆轉身,指着身後一群親兵,“真給我丢人。”
說罷拂袖,馬車也沒心思坐了,自個兒騎了匹馬,生着悶氣住處走。
“……”
方才不是您叫我們不必拘束,随意吃喝嗎?
幾位副将留在原地,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
“唉呀,都快滾吧!”副将裴茗把大家轟走了,自己也夾着尾巴跟上去。
一路沈穆都默不作聲,似在思索事情。裴茗隻得默默跟着,直到到了住處,沈穆翻身下馬,裴茗灰溜溜跟了上去。
“将軍……”裴茗殷勤地掀開門簾。
“老譚他們本就是粗人,說話一向粗俗,将軍您也是知道的。方才大家喝了點酒,勁兒頭上來了,又在西北憋了這麼些年,一時忘了形,倒也情有可原。再說,這也怪不得兄弟們,那小白臉……舞跳得真是好。”裴茗說着說着,不由得忘了正事兒,不住啧啧贊歎,“我今兒算是明白,什麼是傾國傾城。”
“尤其那眼睛,冷得跟西北的霜似的,我當時甚至想,他若是肯對我笑一下……不,他隻要肯看我一眼,我這輩子也值了……”
沈穆回頭冷冷地睨他。
裴茗乖乖閉嘴。
“還沒回京呢,索相就急着要安個探子在我身邊了。”沈穆笑得沒有一絲溫度。
他冷哼一聲,進了内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