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已暗，夜裡寒氣逼人，李子默推着輪椅走進書房，關上門，院内的喧嚣一時都被隔絕在外。

“腿好些了嗎？”李子默在桌前坐下，為兩人各添了一杯熱茶。

李子默此人雖與沈穆少年時為同窗，但性格與沈穆大不相同，做起什麼事都是不驕不躁、溫文爾雅的态度。楚玉離聽聞他當年做禦史中丞時，為人清廉正直，在文壇也頗有地位。楚玉離翻看過一些他的詩作，早年是确實剛勁有力有意氣風發之感，可三年前被貶後的詩作，倒是多了份淡泊與豁達。

“已經養了一個多月，如今可以簡單下地走路。”楚玉離颔首道，“這些日子多虧了大人照拂。”

“不必說這些話，我與柏安是多年的交情了，他的事便是我的事。你隻當是自己家裡便好。”李子默平聲道，“一切都還習慣嗎？我平日裡忙，也總不能事事照顧到。最近冰雪未消天寒地凍，你可千萬注意着别讓腿着涼，一旦落下病根，以後就難辦了。”

楚玉離點頭應下，卻看李子默方才在院子裡就心不在焉，想了想，問：“大人有心事？”

李子默歎了口氣，“還不是為着三皇子的事。那幾個刺客簡直像是天上蹦下來的一樣，死的也不留任何痕迹，皇上派了大理寺丞楊大人協助查辦，可十多天了，還是半點也沒查出他們的來頭。”

楚玉離沉默了一下，道：“來頭麼，自然簡單，跟沈穆有仇的，都能算在内。”

“和柏安有仇？“李子默有些嘲諷的一笑，“那可多了去了……朝中索丞相一黨，朝中一直被柏安壓着風頭的幾個将軍，甚至皇上，都有可能。”

“也許根本不是朝廷的人。”楚玉離搖搖頭，“您想想看，眼下西北打了勝仗，最對沈穆恨之入骨的，是誰？”

李子默愣了愣，随即目光一亮，道：“你的意思是，西戎的人？”

“我隻是瞎猜罷了，具體能不能找到證據，還得大人多留心。”

李子默仔細琢磨了一下，覺得這的确是個很好的思路，不禁點頭，“嗯，我明日就同楊大人商議，請他暗中查訪西北那邊有沒有類似的暗殺組織。”

“不管是不是西戎的人下的手，現在都不是最要緊的事。”楚玉離道，“怕就怕朝廷中人借此次暗殺之事大做文章，給您和沈穆平白扣上個圖謀不軌的罪名。”

“我也曾擔心過此事，但好在皇上派來協助辦案的是大理寺的楊瓊，他為人我是知道的，剛正不阿，鐵面無私，他定會秉公辦案，絕不會無端誣陷于人。”

李子默說罷，看向楚玉離，面露欣賞之色，“玉離，你很聰明。整日困在我這小小知州這裡，實在是委屈了你。若是你入了仕途，定然前途無量。”

楚玉離卻隻垂下眼簾，輕輕搖頭，“我是賤籍出身，從未想過這些。”

李子默聽沈穆提起過一些，他有些可惜的歎了口氣，“也罷。朝廷是個名利場，你還是莫要沾這渾水了。”

說話間，卻聽門外一陣急匆匆的腳步，隻見一位小吏火急火燎跑進書房内。

“王櫃？”李子默認出了這是自己府衙上的一名小差役，“何事如此慌張？”

“大人……不好了，大理寺少卿楊瓊楊大人被……被殺了！”

*

次日，京城。

原本先皇時期，還是隔一天一上早朝，趙珩繼位後，最初幾年還頗為勤勉，堅持着隔日一早朝，可後來他逐漸迷戀道術，對待朝政愈發犯懶，幹脆規定每月初五、十五、二十五才上一次早朝。

今日是臘月二十四，原本明日才上早朝，可湊巧和七天春節休沐日沖突，照例是要調到二十四日了結掉年前最後一個早朝，早上早完事。

朝中一衆大臣站在大殿裡，沈穆站在朝堂西邊最前排，頂着兩個黑眼圈。

昨夜醜時，他大半夜收到李子默送來的加急密信，稱皇帝派去探查刺殺一案的大理寺少卿昨日被秘密殺害在住所，李子默提醒沈穆要小心丞相有何動作。如此明目張膽殺害朝廷命官，下手的時間又如此之巧，明擺了是有人要在今日早朝上鬧出些事來。

沈穆連夜讓裴茗趕往直隸探查此事，夜裡越想越不安，可到底事發太快，根本來不及準備，隻得先硬着頭皮來上早朝，見招拆招，走一步是一步。

早朝前，沈穆乃是入京後第一次當衆露面，身邊圍了一堆大臣，好一陣寒暄恭賀，沈穆一個個打馬虎心不在焉地迎合着，臉都快笑癱了，終于聽見上面小太監一聲尖銳的“皇上早朝——”

趙珩一身黃袍，打着哈欠慢吞吞踱到皇座上。

朝中大臣叩首行禮，趙珩擺擺手，語氣慵懶，“諸位愛卿，年關将近，有事上奏，沒事就早早散了吧。”

沈穆默默看向身後，朝堂上寂靜無聲，索行簡身後幾個大臣眼色打得眉飛色舞。

“陛下！臣有本啟奏！”禦史中丞曹益才當先站了出來。

沈穆繃緊了身子，眯起眼朝那中丞看去。

他記得這位曹大人，三年前李子默直言進谏惹怒皇帝，當時這姓曹的還是禦史台裡一個不起眼的小官，甘心當索行簡的走狗，背地裡向皇上說了不少壞話。短短三年不見，他倒是平步青雲，頂替上李子默的位子，也當上禦史中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