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穆一出去,裴茗就從小廚房的牆根竄了出來。
“主子,情況怎麼樣?”裴茗把梢帽微微掀起,露出八卦的精光。
外頭雨勢漸小,沈穆牽了馬,有些心不在焉的沿山路往回走。
他想起昨夜楚玉離的矛盾行徑,情緒比之兩年前毫無好轉,反而愈發沉悶偏激,喜怒不定。表面雖然風平浪靜,但從昨夜每句話每個眼神裡都能看出來,他在極力隐藏自己那種病态的消極。好容易給點反應,完事立馬把他推開,比唱戲的變臉還快,簡直叫人捉摸不透。
又想起來楚玉離那個有些反常的吻,好像把所有難言的苦衷都藏在裡面。他無法完全感同身受,但能捕捉到那種無奈。
“不好。”沈穆搖了搖頭。“性子越來越悶了,簡直捉摸不透,總覺得他心裡憋着些什麼事兒。”
“聽起來不妙啊。”裴茗啧啧搖頭。
沈穆扭頭森然看了他一眼,“一大早跑來看戲扯淡,膽子挺肥啊?”
“不敢不敢,真有正事兒!正事兒!”裴茗忙正色道:“您昨晚不是讓你派人盯着張景初嗎,不出主子所料,昨夜他果然秘密前往同文行,與總商陳修深夜徹談。據說隻是關于交接賠款的事宜,但會館不準咱們的人入内,他們私下究竟有何交談也不得而知。談論的時間倒是不長,似乎還有些鬧得不愉快,他最後匆匆而辭,商會甚至都沒人去迎送。”
“張景初走後,屬下按您的吩咐,秘密派人跟着,發現他後半夜馬不停蹄的往白嶺山以南的烏柏縣而去了。便派人一路繼續尾随他,自己趕緊來知會您一聲。”
“烏柏縣?”沈穆眉心微蹙,複念着這個地名。
烏柏縣位于雍州最南側,境内有座烏柏山,與白嶺山一樣,坐落于西嶺山脈之間。這山中生長的柏樹皆色澤暗黑,十分古怪,當地人說是深山裡氣候土壤問題。沈穆仔細回憶了一番,對這地方也有些印象,早些年有膽子大的當地流民在烏柏山深處偷偷種罂粟,在附近山洞裡弄了好幾個鴉片廠,兩年前均被被官府查封,就地銷毀了體量巨大的黑鴉片——卻不知張景初秘密跑這地方做什麼?
裴茗又道:“我一早來時也打聽過,據說那鴉片廠前一陣子鬧了鬼,說是村民發現有一批人半夜從已經封鎖的鴉片廠裡爬出來,瘋瘋癫癫的,大多已經神志不清。其中還有一個嚷嚷着說,他是朝廷的人,要去見官府。現已被縣衙收管。這原本是地方小事,不會這麼快上報将軍府,因此屬下也是多方打探,今早才知曉此事。屬下覺得,張景初會不會也為了這事去的?”
“烏柏山鴉片廠……那之前也是葉可甯的私産吧?”沈穆聞言眯起眼睛。
“是。烏柏山以前可是出了名的土匪窩,那一帶因是兩州郡交接處,本就混亂難管,烏柏山的土匪比起白嶺山杜沖那些簡直猖獗百倍,前幾年仗着葉家的包庇,那些土匪根本沒把官府放眼裡,上任的縣令都弄死了七八個。”裴茗疑惑道:“這位張丞相膽子還真夠大的,微服私訪都跑到蛇窩裡了。”
沈穆神色逐漸凝重起來,頃刻之間已想到了許多。烏柏山以南便是益州境内,他此行原是為了雍南商路和糧道之事,這兩年西北還算風調雨順,勉強自給自足 ,但一旦打起仗來,八大營的糧饷都要外地調度。巴蜀之地原是最合适的糧倉,但那巴蜀總督上官施珩早年因武甯侯謀反之事與他頗有過節,運糧之事總是百般拖延不配合。如今耶律王族私下招兵買馬,蠢蠢欲動,他此次主要目的就是要跟上官家談妥,省得後患無窮。至于半路暫留此地,也不過想順道瞧瞧楚玉離的情況。如今卻碰上這檔子事兒,便再也耽誤不得。張景初不是冒進之人,此行必然有他不得不為的目的,他實在有必要探察個究竟。
原本還想着這幾日常來看望楚玉離,但烏柏縣距此地二百多裡,路上騎快馬也得大半天,看來今夜無論如何趕不回來了。
“白嶺山這邊招安土匪之事,有進展嗎?”
“啊?”裴茗一時有些跟不上他思路,愣了一下才道:“您别說,進展還挺順利的。昨夜您不在,前後三個山寨的土匪都派人來縣衙秘密遞上投名狀,願意聽從朝廷诏安。”
“三家?”這倒是有些出乎沈穆意料。
他提出招安之策,原本隻是權宜之策,并沒想過真的收編這些流寇。畢竟,白嶺山一帶,除了杜沖寨下那幾百号兄弟還算安分守己,其餘大多是二流子地痞流氓,以往殺人放火,打家劫舍,根本難以管教。他早知雍州底下郡縣官員好些不作為,一直騰不出手處置。隻好下令把诏安之事交予地方州郡主管,借此釣出些屍位素餐的蠹蟲,清掃幹淨罷了。沒成想歪打正着,還真有土匪願意歸順。
沈穆若有所思,看了眼山後那小院,靜悄悄的,隐在深山裡。腦海裡不由得又浮現起昨日的雨夜,楚玉離靜靜坐在窗邊,濕漉漉的發垂落在肩,仿佛甯靜而與世無争。
“既然有人願意,就按流程收編了,”他慢慢收回目光,語氣無常,“該給的封賞饷銀不必吝啬。派人盯住府衙的動作,招安之事關乎商道管轄權,利益巨大,他們不可能不動搖,一旦有所動作,立刻派人彙報給我。”
“是。”
“趙欽還逗留在此?”
“好像是的,他還執拗于王隊長的冤案,跟三小姐整日搜尋證據,信誓旦旦說一定還那些士兵們清白呢。”裴茗道:“主子有事兒吩咐他去做嗎?”
“難得他性子剛正,隻可惜這事哪是他想的那樣簡單。罷了,由着他倆去找吧。”沈穆深吸一口氣,翻身上馬,将一玄鐵令牌抛給裴茗:“我親自去一趟烏柏縣,在我沒到之前派人繼續盯着張景初的動靜。這一小隊親兵我留給你,把土匪招安之事辦妥了。”
“啊?等等等等,”裴茗還沒反應過來,忙拽他衣角,“這招安土匪可是個技術活,屬下怕萬一事情辦砸了……”
“那就去問楚玉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