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郎君……”
她無意識呢喃,腦海中,全是昔日瑾郎面對她時的溫柔體貼。
天色徹底暗了下來,風聲靜止,林中多了些詭異的安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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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好似做了一個夢。
夢裡面,阿娘還在,父親也會抱她,他們一家人生活在平和安靜的小院裡。
白日裡,阿娘奉香點茶,在她耳邊,徐徐念着詩書,她說,女子不可困于一方宅院,若有機會,還是出去看看為好。
夜裡,阿娘搖着折扇,輕輕給她唱着歌謠。
有時,她會給她講外面是世界。
北地冰寒,嶺南遙遠,漠上荒蕪,江南盛景。
阿娘的聲音很溫柔,她的人也很溫柔。
起初時,父親也總是溫和,他待阿娘極好,對她也很好。
可是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父親變得多疑,猜忌,他經常來,又經常與阿娘吵架。
每次他們吵完架後,阿娘總是孤身一人進入佛堂,閉門不出,一待就是一整日。
徐姑姑說,等過了這些日子,一切就好了。
她縮在徐姑姑懷裡,聽見屋内傳來激烈的争吵,也不知要到何時。
後來,宋姨娘入府,父親便不怎麼來這裡了。
她與父親見面次數,從每日,到一個月,再到後來,半年期間,她或許隻見過父親一次。
阿娘滿不在乎,整日将自己關在房中,奉香念佛,再也不與她說起外面的事情來。
看着阿娘日漸消瘦,徐姑姑忍不住擔憂了起來,送進去的吃食,隻用了幾口,就連她也能明顯感受到,阿娘越來越麻木。
她像是一具沒有感情的木偶,被困在了這一方小小的院子,那些美好風光,再沒從她口中吐露半分。
終于,有一日徐姑姑告訴她。
母親心結所在,乃是在極北之地的大漠。
母親未出閣前,曾随着外祖父四處行醫,她醫術高明,性情又好,走過之地,人人誇贊稱頌。
母親與外祖父一路向北,有一日,竟誤入了一處早已荒廢的城池。
邊關鏖戰,敵人來襲。
一路上,全是逃亡的士兵。
醫者仁心,更何況母親生性便善良。
她救治了幾位士兵,得知我朝與蠻夷發生戰亂,竟不顧外祖反對,一心想要入軍營。
刀劍無眼,更何況她一介女子。
此舉無疑是荒謬。
在任何人聽來,都是癡妄。
外祖父自然不答應,可是架不住母親懇求,一日兩日不行,就求上半年。
母親有格外的耐心與韌性,外祖父自然拗不過,便松了口,放母親去了遠處。
徐姑姑一直陪着母親,她見證過漠北風光,黃沙漫天,幹涸無水。
她實在難以想象,一個女子,是抱了怎樣的志向,才會一心想要去軍營裡救人。
可是一切就那麼開始了,初入軍營,沒有人瞧得起這位不遠萬裡來的大夫,他們肆無忌憚将目光落在她身上,背地裡不懷好意的讨論。
徐姑姑講到此處,眼底不禁染上了心疼。
她看着母親長大,又看着她一步步堅定信念,如今,她受到這樣大的委屈,她心裡早就很難受了。
玉芙聽到此處,内心也不禁帶上了擔憂。
她從沒出去過,不知道外面的世界是怎樣的,但聽到徐姑姑說起來,便也能想象,當時的情況必定是萬分兇險。
徐姑姑笑着安慰她,又說起,幸好後來,她們遇到了一個将軍。
将軍?
玉芙來了興趣,稚嫩的嗓音忍不住問:比父親還高大的将軍嗎?
徐姑姑忍俊不禁,點了點她的鼻子,道:那個将軍,是她們遇到最好的人。
當年,小姐與他兩情相悅,甚至已經到了談婚論嫁地步,若不是朝廷突然派去了個巡撫使,若不是那個巡撫使便是如今的容尚書,若不是小姐生性善良未曾多想,一切的一切,怕是會很不一樣。
緣生緣滅,都抵不過一個命字。
徐姑姑沒與她說這後半段故事,但玉芙曾經聽見過父母的争吵。
那一次,雨聲掩蓋了屋内的碎瓷聲。
她聽到父親氣急敗壞問道:“蘇落雪,這麼多年了,你心裡一直有他。”
“放手吧,安卿。”
“放手,好讓你去漠北找你的情郎,你做夢!”
“……”
“隻要我活着,你就永遠别想離開這裡,京城才是你的家,你隻能在這裡,哪裡都不準去。”
父親生氣的話語像是被應驗了似的,不到半年,母親便郁郁寡歡。
臨終前,她将玉芙叫到床榻前,給了她一本醫術,那是她畢生所學,本想濟世救人,卻被命所困,在此宅院裡了結餘生。
“阿芙,你要記住,長大後,一定要去外面看看。”
“隻有看到了外面風光,你才會明白,自己想要的是什麼。”
“阿娘,芙兒不要,芙兒隻想要你……”
“阿娘,别抛下芙兒……”
别留下,芙兒一人在這世上。
可惜,她的哭聲沒換回容夫人的命。
她死在一場大雪過後,滿城素稿,天地皆白,如她的名字般,随着落雪飄下,一同歸于天地間。
消融,消散。
最後。
永遠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