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夜,注定不平凡。
誰都沒有料到,安樂公主回個公然謀反,眼下京中駐軍遠在百裡之外,城門封鎖,聖上病重,焦灼的局勢幾乎使得人心惶惶。
皇城内,淅淅瀝瀝的雨水落在磚瓦屋檐上。
身着青衣的内侍撐着油紙傘在前方開路,後面浩浩蕩蕩的人群捧着一襲明豔宮裝的女子緩緩走來。
安樂微微擡着額頭,眸間一片慵懶散漫。
“那是誰?”
倏地,不遠處走過一道人影,安樂眯了眯眸,緩慢問道。
“回殿下,是七皇子。”
蕭随啊。
她不屑的勾了勾唇,如今整個皇宮都在她的掌控之下,一個無權無勢的皇子,翻不起什麼大的浪花。
當務之急是找到玉玺,父皇身子一日不如一日,若是突然駕崩,她得給自己留好後路。
思及此,安樂擡起腳步,迫不及防奔向帝王住的乾清宮去。
乾清宮外沒有一個人當值,安樂吩咐衆人在外侯着,旋即一個人擡步走了進去。
她心頭忽然生出一絲對權利的渴望來,望着面前那座龍椅,一步,兩步,三步之遙,是要再往前走去,她便可坐到那人人争破頭顱都想去的位子。
安樂撫上華麗的發髻,眼中勾起一抹諷意。
旋即,她轉過身去,目光落在了病榻上垂垂老矣的帝王。
曾經呼風喚雨叱咤風雲的帝王,如今也隻是瘦弱不堪的普通老人,安樂站在他身邊兩步之遙,腦海中蓦然出現了一道光景。
很久以前,梨花樹下,年輕的女人哭的那樣可憐,面前身穿龍袍的男子卻強行命人給她灌入一碗堕胎藥。
淋漓的血色染紅了女子的衣擺,落了一地的梨花似乎也沾滿了罪孽。
她被宮人抱在懷裡,親眼看着自己的母妃咽氣。
外頭忽然響起了驚雷,一道亮白的光影劃破了長空,将室内瞬間映照的如同鬼魅降臨般。
“父皇,該喝藥了。”
她垂下眼眸,從一旁端過早已涼透了的藥,湯勺攪動着藥碗,床榻上的帝王似乎有了意識,努力想睜開渾噩的雙眼。
“我們父女,很久沒有聊過天了。”
安樂輕柔的說着,仿佛随意唠着家常般,“父皇每日喝藥,知道這藥裡被放了什麼嗎?”
床榻上的帝王似乎驟然清醒了過來,又如同将死前的回光返照般,蓦然瞪大了雙眸,“孽……孽女……”
聞言,安樂絲毫不在意的勾了勾唇,“這些年,兒臣總是在想,當年您為何要逼我母妃喝下那一碗堕胎藥,您明明知道,母妃對您情深義重,可還是毫不猶豫舍棄了她,這麼多年,兒臣一直想不明白。”
湯勺攪動的聲音仿佛一場漫長的淩遲,随着安樂緩緩說來,似乎将年邁的帝王一下子拉入了回憶當中。
當年,淑妃失儀,與侍衛勾結,企圖蒙混皇室血脈,被他一碗紅花灌下去,徹底沒了氣息。
這些,是當年的判詞。
“後來,兒臣想明白了,從一開始,我母妃便是你要舍棄的一顆棋子,你忌憚我外祖手握兵權,又無法将其一網打盡,便利用我母妃對你的情意,讓侍衛假扮成你淩辱了她,後又堂而皇之找了個借口,讓她名節盡毀,甚至一屍兩命。”
安樂眼中浮着一層隐蔽的恨意,這麼多年了,她終于可以不用掩飾僞裝了。
“你假意寵信我,實則是讓我外祖一家心懷愧疚,以為是我母親名節不貞,又讓他們放松警惕,一步步将兵權瓦解。”
“你明知我心悅裴瑾珩,可為了不讓我與他聯姻勢力增強,在我懇求你下旨時,你轉頭便讓他娶了旁人。”
安樂神情變得有些癫狂起來,她将湯勺遞到皇上唇邊,意識尚清的帝王自然不肯服藥,他努力伸出手,似乎想把這一碗藥掀翻,可卻隻是徒勞。
安樂冷冷看着他掙紮的模樣,忽然覺得心情很是暢快,今夜過後,便沒人能夠阻止她想做任何事了,隻要找到玉玺,她甚至可以成為大魏開國以來的第一位女帝。
“放……肆……”
雷聲滾滾,病榻上的帝王拼盡最後一絲力氣,終于将藥碗掀翻在地。
他劇烈的喘息着,混濁的眼球全是不甘。
“别掙紮了,父皇,你以為我不知道,若是此次三哥戰敗,我便是你第一個要犧牲之人,那戎族的王上年邁,你倒是狠心,竟都提前拟好了聖旨。”
安樂眼中帶着無邊的諷意,旋即道:“玉玺呢,你把玉玺放在了何處?”
帝王抿着唇,從床榻上翻了個身,竟嘔出一口血來。
對此,安樂渾然不覺。
她看着眼前病入膏肓的男人,此刻全是恨意,若不是他猜忌心太重,她也不會成為如今這副模樣。
她到底還是将他儀容整理了一番,指尖覆在他眸前,将他的不甘與悔恨全部落了下去。
月升月落,寅時三刻,長鐘敲響。
這是帝王駕崩的征兆。
安樂失神落魄從乾清宮出來,聲音悲恸而凄婉,“父皇駕崩了!”
所有宮人跪了一地,大雨淅淅瀝瀝,一夜的動蕩與混亂,終于在天将明時,停歇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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昏迷着的玉芙似乎坐了個夢,夢裡面,窈窈正乖巧在她懷裡睡着,不知為何,裴宿洲突然帶着人闖了進來。
他不含一絲感情的眸子冷冷掃過她懷中的孩子,而後,毫不留情将孩子從她手中奪去。
她起身去搶,他忽然伸手捏着她的下颌。
“一年之期到了,你該履行約定了,孩子跟我走,你再也不能與她相見。”
旋即,暴雨落下,他帶着孩子從門外消失,留下她一個人跌跌撞撞,在雨裡走了許久,都找不到他們的蹤迹。
“不要……不要……”
倏地一下,意識驟然恢複了清明,玉芙睜開雙眸,忽然發覺自己正身處在一處陌生的屋子裡,她蹙了蹙眉,正準備動一下手腕,卻發現手上腿上被人拿繩索捆了起來。
她心頭一沉,明白過來此刻還沒有脫離危險。
是安樂派人擄走了她。
玉芙腦海中思忖了片刻,明白過來當務之急是快快脫身。
昏迷前,她雖然沒有任何征兆,但是從先前的推斷中,打暈她的人很有可能便是慕晚要找的人。
先前,她曾經聽裴宿洲與裴瑾珩說過,陸家冤案一事,因為聖上誤判,導緻當年盛極一時的陸家滿門覆滅,慕家也因此案受到牽連,滿門流放。
若打暈她的真的是陸青柏,那此事便好辦多了。
思及此,她忽然大聲道:“我要見你們的主子,我有慕晚的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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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過多久,一抹玄衣身影忽然降臨此地。
他帶着一副面具,乍一看,與裴宿洲還有幾分想像,但玉芙清楚的知道,眼前這人不是他,甚至不是三年前那個溫潤如玉的陸家公子。
當年陸家被滅一事,她并不是很清楚,但她明白,想要脫困,或許隻有眼前這個機會。
果不其然,面具男子一進門,便徑直道:“信呢?”
玉芙捏了捏手心,恍然間感覺掌心處一片潮濕的汗意,她心髒跳的極快,卻強迫自己冷靜下來。
“你放我離開,我自然會把信給你。”
她試探般的出聲。
陸青柏眯了眯眸,此刻驟然恢複了幾分理智,他許久沒聽到她的名字了,才使得方才方寸大亂,迫不及待。
眼前這個女人很聰明,知道找他的弱點。
反應過來後,陸青柏忽然坐在了身後的軟榻上,不緊不慢道:“現在不是你給我講條件。”
“你的命掌握在我手裡,我自然有一萬種方法,讓你乖乖把信交出來。”
玉芙心神一緊,也明白了過來。
眼前之人和當初那個陸家公子相差甚遠,幾乎可以說是完全不同的兩個人。
她心中快速思索着,接着道:“安樂想殺我,你卻隻是抓了我,由此可見,我對你或許還有别的用處。”
玉芙停頓了片刻,見他沒有反駁,便又繼續說了下去,“你的目的并不是想殺我,而是挾持我讓程将軍聽命于你。”
話音至此,男子轉動扳指的動作略微停了一下,玉芙心中一喜,明白自己猜中了。
她并不覺得自己有多大價值,唯一能讓這個幕後首領心動的,便是她背後的權勢。
她是程崧剛承認的女兒,若是她遇到危險,程崧必然會心急,到時候他再與他談條件,自然會順利許多。
陸青柏挑了挑眉,她猜的确實是他心中之意。
他派人查過,程将軍對這個突然冒出來的女兒可謂是極好,不僅快速昭告了她的身份,還派出自己暗衛保護她,他費了一番周折,才悄無聲息将她帶到這裡來。
由此可見,她确定至關重要。
至少目前,是一顆可以利用的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