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錯二字墨汁停留了許久,是因為她的視線在親密無間那二字上也停留了許久。
“既然如此,那夫人,便安歇吧。”
他這聲夫人喚的理所應當,好似腹中曾演練千遍,玉芙愣了片刻,驟然反應過來,今夜莫非要留在此處?
可是這裡隻有一張床。
玉芙犯了難,雖然她答應與他扮演夫妻,但也沒有想到,今夜便會宿在此處。
思及此,她開口道:“我睡在這裡就好。”
“這裡風大,你睡榻上。”
“那你呢?”
玉芙怔住,脫口而出。
裴宿洲沉默了片刻,終究忍下了那句也睡塌上的話,他抿了抿唇,伸手摸了摸她的腦袋,“我睡在這裡。”
“……你都說了這裡風大。”
玉芙蹙眉,忽然後悔自己多舌。
難不成,也讓他睡塌上去。
裴宿洲柔和一笑,也沒逼迫她,将她推進裡間中去,而後又依依不舍關上了房門。
不管如何,隻要能看見她,于他而言,也是歡喜的。
他已經不敢奢求太多了。
這一夜,玉芙輾轉難眠,白日裡昏睡了一整天,到了夜裡,她反而格外清醒起來,書房裡傳出的任何細微動靜仿佛都能被她捕捉到。
她甚至能聽到他翻身的聲音,夜裡咳嗽的聲音以及他定然沒睡着的歎息聲。
後半夜時,忽然刮起了大風,雨水串成絲線,滴滴答答落入瓦檐中,玉芙倏的從榻上坐起,而後邁步推開書房的門。
正廳中,裴宿洲正披着衣袍,彎身趴在桌案中,柔軟的墨發低垂下來,正好鋪在桌案處擺放的宣紙上。
玉芙輕輕靠近,目光瞥見桌上的景象,心髒猛然一跳。
潔白柔軟的宣紙上,一道女子身影正淺笑着看向畫卷外,那女子身姿窈窕,眉眼熟悉,玉芙走近一看,心跳蓦然亂了起來。
隻因為,那被人小心翼翼畫上去的。
赫然就是她!
再往下,一張張,一卷卷,或坐或站,或動或靜,每一張都生動形象,每一張竟都是她。
恰在此刻,男人眼睫輕輕顫動了記下,而後忽然睜開了雙眸,他似是才從夢中清醒過來,惺忪的眉眼仍帶着幾分迷茫,低聲自言自語,“又夢到了你。”
“……”
玉芙心情複雜,這些畫,每一張都可稱得上上品佳作,若全出自他的手,那定然要畫上許久。
下一刻,男人驟然清醒了過來。
他看着眼前忽然出現的少女,又低頭看向那一沓畫紙,向來遊刃有餘的人,此刻竟忽然局促起來,他像一個犯了錯的孩子,手忙腳亂的解釋着:“阿芙,不是你想的那樣,我不是……”
可沒料到,卻不知該從何解釋。
他每次睡不着時都是靠着畫她來疏解相思,他要解釋什麼呢,是自己見不得光的欲望,還是對她克制不住的靠近。
他不确定,她到底厭惡不厭惡他。
若是她對自己讨厭,那這些畫必然會讓她惡心,但若是她其實對自己沒那麼讨厭,裴宿洲不敢去想,他怕那個答案令自己失望。
“阿芙,對不起。”
他垂下眸,像是忽然失去了所有力氣。
又像是一個犯錯了等待處罰的孩子,緊張而害怕。
雨水飄搖,極有節奏的打在門窗上。
玉芙抿了抿唇,窗棂處吹來幾縷薄風,仿佛将她的理智拉回了幾分,她擡眸望去,忽然看到他裡衣處隐隐若現的傷痕,那是那一日,他為了救她,生生接下那一箭。
“這裡風大,今晚你去榻上睡罷。莫要染了風寒,明日還得給你煎藥。”
“那你呢?”
他蓦然擡起眸,眼底帶着一絲顯而易見的期待。
不知為何,明明他與瑾郎生的一模一樣,但玉芙卻能很輕易的将他們分離開來,瑾郎循規蹈矩,從始至終都不會失禮,而他我行我素,仿佛不被世間禮法約束。
她的世界裡從未出現這樣大的意外,隻有他,是她無論拒絕多少次,仍舊會想盡一切辦法接近她。
時至今日,玉芙才恍然明白,也許她和瑾郎分開,與他并沒有什麼關系。
她和瑾郎太像了,從小到大,她一直都向往活成那樣的人,可如今,她突然覺得,那樣太累了。
她可以将他視作兄長,卻唯獨無法産生情真意切的愛意。
可在面對裴宿洲時,仿佛沒有這樣的顧慮,她可将自己一切喜怒哀樂都表現出來,不用擔心他會不喜歡,更不用擔心那句話會令他不高興。
這樣的感覺前所未有。
她仿佛有些想明白了什麼。
思及此,她軟了眉眼,聲音很輕:“我與你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