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林離開别苑已是醜時。
從李慕婉那得知的線索,王林接下來便開始着手籌謀,加之前幾日打探的信息。
他尋了王浩,王卓還有葛陽許浩一道謀劃。王浩負責在鎮子上打聽李慕婉在孫家别苑的處境,葛陽許浩則負責打探李家和孫家近幾月接觸到的藥商。
二人閑時會在李家藥鋪幫襯,這事李慕婉在信中提過,兩人對李家兄妹感恩,拖了王林的囑托,自是鞍前馬後。
王卓家住縣城,借着家中關系,打聽到李奇慶在獄中之況。
接下來隻要查出孫家暗箱操作的證據,證明李奇慶無罪,撇清與孫家關系,自然可以釋放。
可如此并不能阻止李慕婉嫁入孫家,他還有底牌。
至于孫家是否會反擊報複,連累親人好友,以孫家多年在清平鎮打下的根基,藥商一事揭露,出些錢便能擺平,且孫家能聯合縣衙狼狽為奸,要挾李家兄妹,那麼縣衙也不可靠。
幾人聚在一塊,商量着對策,王浩還有擔憂,若孫家起死回生,再報複豈不是惹禍上身了。
王林眸子堅毅,惡狠狠道:“要麼不做,要麼做絕!”
他摸了摸腰間的匕首,囑托着,“我要去景甯縣一趟,大婚前定然趕回來,婉兒那就有勞你們了。”
衆人都不知他最後籌算是什麼。
李奇慶的藥材出了問題,葛陽許浩那探查出是孫家做了手腳,孫家近日急着找藥商出手這批藥材,王林拿了銀票讓葛陽許浩想辦法用燕州藥商的身份将這批藥材買下,以解孫家暫時之困。
孫鎮偉脫手藥材後心情大好,來了别苑看望李慕婉,李慕婉拿着那尊王林刻的木雕小像捂在心口,見孫鎮偉到來,李慕婉又收起木雕。
王林一路疾馳到了景甯縣府衙,以匕首為信物,求見巡查使楊雲山。
楊雲山看過那把匕首,不成想結下的機緣這麼快就來了,他應了王林的約。
王林隻道長樂縣官商勾結,欺壓百姓,暗通款曲,更換軍藥。原本還要在景甯縣待上幾日的楊雲山,卻又不得馬不停蹄趕往長樂縣。
若是前往長樂縣巡查,晚幾日定是無妨,可王林等不了,大婚在即。
他必須得趕在李慕婉大婚前回到清平鎮,楊雲山知曉他的訴求後,原本還有所顧忌。
可王林不要他承諾自己什麼,隻需秉公執法,至于人證物證盡數由王林提供,到了清平鎮,這些證據都會呈上巡查使。
巡查使也不能隻聽一面之言,楊雲山到了長樂縣後便按王林所提線索一一查證。
大婚之日,孫府紅綢裝點得喜慶錦色,賓客齊聚,唢呐聲響,吉時算的是在亥時一刻拜堂。
孫鎮偉在庭院招呼賓客,李慕婉等在婚房,竹影殘燈映在火紅嫁衣的鴛鴦繡上,鳳冠遮着眼簾,随着她的動作輕輕晃動。
銅鏡裡的新娘,粉白黛綠,氣若幽蘭,隻是絕美如玉的容貌下,懷了一層失落。
眼見吉時要到,屋外賀喜聲音連綿不斷,她卻覺得刺耳。
喜婆領着女使入了新房,“少夫人,吉時已到,咱們走吧。”
李慕婉遲疑,不聽催促,喜婆擺手示意女使上去攙扶。
“孫少爺英年才俊,與少夫人郎才女貌,簡直天造地設的一對,老婆子這麼多年還沒見過如此般配的,孫員外家大業大的,也就這麼一個獨子,往後家業不都是您的了,要老婆子說啊,還有什麼看不清的呢?”
李慕婉仍是不動,門外響起不合時宜的聲音,孫鎮偉言語威脅,步步緊逼:“今日乃大喜之日,親朋好友盡數到齊,這婚成也得成,不成也得成,我勸你識相一些,莫要惹我 ,不然你那牢獄的哥哥能不能全須全尾的出來,那就不一定了。”
李慕婉手腕被捏了一道力,想掙紮卻越發緊,她滿眼厭惡瞪着孫鎮偉,全身心都在訴說她的不願。
“别以為我不知你在想什麼?還在想着你那王家村的阿兄來救你?”孫鎮偉言語奚落,滿是不屑,“他早已回了京城,你以為他區區一個翰林院學士能耐我何?若他膽敢壞我好事,我定饒不了他王家一族。”
“你敢?”李慕婉曷厲。
“那倒要看你了,婉兒,你我今夜就會成為夫妻,往後孫李兩家合作,手握清平鎮永淩港各大州郡藥商,富甲一方成為皇商指日可待。你得認清現實啊。”
“請少夫人到正堂去,”孫鎮偉卑鄙道,“想想你的兄長,還有王家村那一家子,再決定要不要行這拜堂禮。”
李慕婉沒法子,隻能任他擺布,賓客擠滿正院,火紅的地毯從大門鋪到正廳,喜婆給她正好鳳冠,二人緩緩步入正堂,賓客議論紛紛,大多數誇贊這女子容貌驚豔,姿态如扶風弱柳,天下無雙之言。
李慕婉充耳不聞。二人步入正堂後,唱禮官開始宣式拜禮,嘹亮的聲音繞過滿堂紅綢,蕩在梁柱上經久不消。
“一拜天地……”
孫鎮偉朝天地深深鞠躬,唯見李慕婉站如松柏,巋然不動,孫鎮偉餘光落空,微擡眸側望,“你是不想見你兄長了?”
隻有李慕婉能聽見的聲音,面對此狀,衆人唏噓不已,對此樁婚事心有存疑。
李慕婉不情願低下頭,隻是剛要垂眸,那夜色裡一支利箭穿過喜燈,正堂檐下的燈火熄滅,暗箭飛過孫鎮偉的發冠,釘在正堂牆上那張偌大顯眼的囍字上。正戴的發胡亂散下,沒了新郎官的禮正。
堂内衆人炸亂,孫鎮偉已被這突如其來的暗箭吓壞心神,狂躁地朝四下喊去:“護衛,護衛,有刺客!”
李慕婉心底一松,一晚上的不安在這時全然松動,她望着那支箭,低聲念着:“是阿兄……”
她知道,必然是他來了。
“今日乃我孫府大喜之日,閣下若是想讨杯酒喝,老夫不介意贈你一壇,可若是成心滋事,那可就怪不得老夫招待不周了。”孫淩武還算鎮定。
此時堂内人群裡不少人議論。
“這大喜之日,怎會有刺客?”
“莫非是有人來搶親?”
“哼,”王林冷哼一聲,“你孫家仗着清平鎮四大家族的地位,恃強淩弱,暗箭中人,陽奉陰違,為達目的,不擇手段,強娶婉兒,眼下竟還要裝作一副冠冕堂皇之态。”
孫鎮偉聽得更是暴躁,朝那空曠的黑夜喊道:“少在這裝神弄鬼,來人,今夜必将此人生擒,淩遲……”
他話音未落,三支箭羽再次穿過,将堂内桌上擺放的紅燭熄滅,就連酒盞也碎了。
那震天的威懾聲音從院外滾滾而來,一抹威嚴挺拔的身影在院牆之上卓然而立,月色落在他身上,一身黑衣,面容卻泛着白皙,隔着暗色,李慕婉瞧清了他。
“今日乃王某與孫家私怨,若爾等要走,王某不送。”王林手中弓弦拉滿,衆人聞聲四散而去,他們不過是受邀來喝個喜宴,犯不着搭上這麼檔子事。
孫府護衛蜂擁而上,王林隻身前來,手中拉開的三支箭羽再次射出,直直朝孫鎮偉而去,卻被身前的護衛擋下。
孫府的護衛身手不錯,王林掃過上前的刀光,從腰間抽出長劍,劍柄在手腕空轉幾下,幾乎是瞬息間,鋒利劃過其中護衛的脖頸,那人身軀應聲倒地。
身後欲要上前的護衛顯然怔了須臾,很快又揮刀而出,越來越多的護衛圍上去,王林眼神淩厲,冷靜得駭人。
劍鋒撕破長空,如遊龍穿橫,他身輕如燕,騰空躲避攻擊時,旋轉的利劍如電光火石刺向衆人,揮劍之快,疾如閃電,快如疾風。
慘戾的厮殺響徹暗夜,護衛越來越多,李慕婉望着驚心動魄的一幕,回想起天麓山那夜,他便是如此隻身破百人圍殺,帶着素未相識的她沖出險境,即便被山匪窮追不舍,他也沒想過棄自己而去。
刹那間,一道暗箭穿過人群,李慕婉觀着局勢,捕捉到那暗箭時喊道:“阿兄,小心。”
奈何速度太快,王林躲避不及,隻能用肩頭擋下,頭發散亂的孫鎮偉見此一幕心中暗爽。
“殺,殺了他,重重有賞!”
李慕婉心急想要上前,卻被孫鎮偉抓緊手腕重重一甩,李慕婉不受控,撲在鋪滿紅綢的案台上,燈油倒了一片,霎時熊熊烈火燃起紅綢,将原本暗夜點起光亮。
王林手中長劍再次撥開,将蜂擁的護衛擊退數丈之外,借着空隙打了一眼正堂,李慕婉正被孫鎮偉扯過帶出堂屋,往後院去了。
“婉兒!”王林欲要追出去,又被幾個護衛攔下。
他身手再好,也難以在這圍剿中輕松脫身。
他今夜趕在巡查使的人之前獨身而來,就沒打算放過孫鎮偉。
即便如此,孫府的重圍比他想象還要難纏,可就算是刀山火海,他也得把人給搶回來!
李慕婉被拽着走,處心積慮籌謀的大婚被攪亂,孫鎮偉幾近瘋狂,口中惡言威脅道:“王林不是回了京城嗎?他折返回來你知道?”
“與你何幹!”李慕婉不願走,擡起手肘,照着他手臂重重一擊,孫鎮偉受痛松了手。李慕婉見狀便跑,隻是這裡的孫府她不熟悉,若是回頭遇上護衛挾持自己要挾阿兄,便是給他添亂了。
孫鎮偉很快追上來,那雜亂的頭發舞在夜風裡,身上寬袍紅衣映着火光,似地獄攀爬而出窮追不舍的厲鬼。
李慕婉隻能往身側最近的閣樓上躲,繁瑣的頭飾和嫁衣讓她動作無法輕快,可她不知自己登上的閣樓是死路,孫鎮偉見狀已經隐了急色,眼神泛着戲耍的玩味。
“婉兒,你跑啊,如何不跑了?”孫鎮偉身軀壓上,李慕婉抵欄閃避。
“孫鎮偉,你要做什麼!我阿兄不會放過你的。”李慕婉聲音淩厲。
孫鎮偉卻不吃這套,“你阿兄孤身而來,我孫府護衛無數,任他再勇猛無敵,也有力竭的時候,到時候,本少爺再好好折磨他,連同你。”
“莫非看中你李家與燕州藥商的人脈,我何故大費周章設此一局,讓你兄長入獄,再叫你走投無路,隻能嫁與本少爺。誰料你竟不識擡舉,夥同賊人,你以為今夜你們出得去嗎?”
“你孫家罪惡滔天,我阿兄若無十全把握,也不會隻身而來。”
孫鎮偉步步緊逼,李慕婉無可退,她敵不過孫鎮偉的蠻力。
正堂的火勢越發猛烈,孫淩武拔了刀指揮着護衛進攻,王林黑衣浸染了鮮血,中了數刀,院前已橫屍遍野,厮殺瘋了,眼神滲透的兇狠如地獄鬼刹,要将這黑夜撕碎,把那些人盡數斬下。
雙拳難敵四手,更何況是重重包圍。
亂戰裡不知受了誰的一腳,王林躲避不及,倒在席桌上,桌面受着力霎時碎裂,王林躺在血泊中,捂着胸口,吐出一口鮮血。
黑袍下是滲透的血迹,繃帶下的血流入掌心,滑在劍柄之上,發帶也松了,墨發如絲散下,李慕婉繡的發帶正好落到手上。
雖已力竭,可他不能倒下,望着李慕婉被帶離方向。
“婉兒……”
王林又重拾鬥志,掌心猛然握緊發帶,手肘撐地艱難而起,用發帶連同手臂和劍柄一并纏緊,再次擡眸時,目光的狠戾越發濃郁。
“就算是死,我也要把你搶回來!”
豔紅的火光搖曳在深眸裡,眉骨處濺了血液,周身散着濃濃的血腥味,垂首的王林側頭擡起,那血滴沿着高挺的鼻梁滴落劍柄之上。
孫淩武被這氣勢壓得不自覺後退,王林卻像打量獵物一般,他咬着繃帶,纏得更緊了,那神色着實叫人恐懼。
“給我殺,殺了此子,賞黃金千兩。”
他的臉被火光映得透紅,瞳孔幾乎是紅色的,那藏在黑夜裡的一半輪廓,森冷寒芒。
王林身上受了幾處傷,李慕婉還不知去處,他得速戰速決,握緊劍的手驟然揮出,縱身而下時如萬劍鈞勢而來,那些護衛擡刀要擋,王林劍光疾馳,招數變幻,讓人毫無防備的落在要害之處。
孫淩武見狀吓得手握不穩,武器哐當落地,王林解決了護衛絲毫未停,側身将手中長劍奮力飛出,劍身帶着火光穿透欲逃的孫淩武。
其餘光一抹寒芒裹挾月色,旋即,喉間利劍穿破,孫淩武口吐濃血,喉間血流不止,捂着傷口的指縫滲出,漸漸倒地。
王林從黑夜裡現出,目視前方,眼角是抽搐不斷的孫淩武,他利落拔出刺穿孫淩武喉間的長劍,又是一束橫流噴射而出,他頭也不回。
火光照着遠去的背影,少年發帶飄在血色裡,目光森然,彌漫的血腥萦繞黑夜,長劍擦過青石闆,滋滋地拉出火星。
閣樓處,李慕婉雙腕被孫鎮偉掐着近乎使不上勁,他狂妄道:“你不願嫁?那本少爺今夜就辦了你,等我爹生擒那王林,再叫他親眼看着,本少年對你是如何百般淫/辱!”
他這副鬼樣子,李慕婉惡心極了。
隻能後仰着身軀,要躲開他抵上來的意圖,可奈何這樣,她那修長白皙的脖頸暴露在月光之下,宛若是一種迷藥。
促使孫鎮偉獸性大發,伸着頭就要埋下去,李慕婉感受到熱氣越來越近,無奈之下,膝蓋猛的朝他胯/下重擊,孫鎮偉還未碰及便隻覺渾身撕裂,痛感沖破竅門,叫他生不如死。
李慕婉尋機要逃,孫鎮偉反應很快,忍着痛也要給她扯回來。
正要逃離的人身軀再次被帶回,孫鎮偉早已沒了理智,惡狠狠的上前壓着人,雙手掐着李慕婉細脖,李慕婉呼吸困難,二人抵在閣樓的欄杆處,她半個身子懸着空。
孫鎮偉癫狂放聲道:“賤人,我要殺了你!”
她越發喘不上氣,朦胧中,一道離弦聲擦過黑夜,擊中孫鎮偉的左肩,那力道将他整個人往後帶,重重倒地,閣樓餘震難平,王林巋然立在黑暗中,眼神陰沉。
“婉兒!”聲音從閣樓下傳來。
李慕婉俯身喘着息,前院火光沖天,看見了王林站在光前,弓還舉在手上,當李慕婉站起身子,王林揚出一抹久别重逢的暖笑。
他箭步踏前,立在閣樓下,雙手張開,朝那溫婉的女子柔聲:“來。”
李慕婉看見少年臉上的笑,如沐春風十裡。
往日種種,王林耐心靜靜等着她,堂屋為母親治療腿疾的她,夜夜掌燈之人,替他護雙親時的決絕,那一封封寄往京城的家書。
李慕婉望着那滿身傷痕的人,淚如雨下。天麓山救她時不顧一切的仗義,王家村次次維護,離鄉時的允諾,畫面滾滾而來。
她再顧不得那麼多,縱身而躍,紅色嫁衣裙擺被風鼓動,王林接住了他的月光。
少年身上血染盡衣衫,長劍挂于腰間,雙臂拖着李慕婉,李慕婉結結實實落在他膛前,他下颚抵着她頸窩,生怕碎了。
“阿兄。”她伏在王林肩頭,臉埋入頸側,身上是熟悉的提神香,還有一股濃厚的血腥,二人發絲被風攪纏在一塊,似要将他們的命運糾纏到底。
王林抱夠了才緩緩放下,借着月色,他撫過李慕婉的面頰,融在臂彎的溫暖裡,二人額間相抵,王林望着她眼睑,聲聲柔情:“婉兒,阿兄來了,阿兄來晚了!不怕”
李慕婉受着這份難得的柔情,沉浸其中,可那滿身傷痕着實觸目驚心,“阿兄,你的傷……”
“無妨。”他氣息沉重,失而複得抱着人,已然忘了傷痛。
王林念道:“永正九年,三月二十七日,剛孵出的小雞會啄人不疼……”
李慕婉身軀微怔,略顯震驚,王林左臂扣緊她,右掌握住她的手心,撫在自己面頰上,繼續溫聲說:“永正九年,四月初十,蒼翠的稻葉鋒利傷人會疼,院裡海棠花盛開,雨季淋壞了婉兒的山茶,乞巧節畫舫的燈謎要有情人才能猜……”
“一别數月,百花落盡月又西,我怎會讀不懂婉兒話中相思,我又何嘗不是如此?”
那都是她家書上的手劄所記,李慕婉哽咽着,眼眶含着淚,抿唇不落。
“可是永正十年四月後,我的婉兒,再沒給我寄過家書。”抵着的額頭松開,他退了些距離,想要看得更清楚一些,雙手捧過李慕婉的小臉,似珠玉般珍視,“不是說好等我回來麼,不作數?”
李慕婉再忍不下,眼眶的淚潸然而下,她将這些日子的委屈和思念盡數撲進他懷中。
“阿兄……”
二人相擁在夜色裡,王林安撫了許久,指腹擦過面頰的淚,指背再輕輕一帶,再次落回她輪廓上,手裡的繃帶殘留了血汗,他隻能以指尖輕撫。
李慕婉的淚落盡了。
王林卻在火光裡看見她脖頸的紅痕,眼中的柔情突變,随之而來的戾色,“他傷你了?”
李慕婉垂眸,不想他擔心。
王林拖過她手臂,衣袖掀起時,手腕也是紅痕,“他還碰你哪了?”那聲音暗啞又極力克制,他心底不由來一股怒意,仿若還摻雜了一絲酸澀,他憐惜着,又痛恨那人,要滅了他,撕碎他。
“阿兄,婉兒無礙,你今夜大鬧孫府,即便孫家父子罪孽深重,理應要官府那邊處理……”
王林卻滿不在意,咬牙切齒道:“孫鎮偉,他必死!”
王林起身,身影壓過光亮,朝她伸出手,“走。”
李慕婉蓦然,仰頭望着身軀,“去哪?”
“我帶你去殺人!”王林神色狠戾。
李慕婉微怔須臾,随即搭過手去,王林一把将人拉入懷裡。
孫鎮偉受了傷,逃不快,孫府後院寂靜無聲,下人早已在那場大戰中倉皇而逃。
王林摟着李慕婉,步子不快,可還是攆上了從閣樓受傷爬下來的孫鎮偉。
“孫鎮偉,你大限已至,還想逃到哪裡去?”王林聲音駭然穿過寂夜。孫鎮偉就好似失魂的野鬼,發絲雜成一團,婚服墜了泥,捂着肩口那道傷,青石闆落了一地的血。
他側頭轉回身,見着二人走過來,尤其是王林的目光,讓人慎得慌,孫鎮偉想求饒,跪地不起:“饒命,小的願奉上孫家所有财産,隻為能保留性命。”
“你傷我婉兒,此刻還有臉求情,”王林将人護在身後,不想髒污之物穢了李慕婉的眼,“我要你加之她身上的傷,成百上千的還回來。”
說時遲那時快,王林手起刀落,刀身劃過孫鎮偉雙腕,手筋被挑斷了,痛苦的厮鳴聲遊在空宅裡,驚起枯木上的寒鴉。
那哀嚎聲蓋過鴉聲的凄厲。
李慕婉看得心慌。
孫鎮偉痛苦道:“王林,你殺我全府上下,你以為今夜能全身而退嗎?”
“聒噪。”王林再次揮劍,孫鎮偉腳腕再次傳來撕裂,那是腳筋跟着被挑斷。
哀嚎再次撕破暗夜,他身上千百倍的痛處無處明說,整個身軀如死蛇癱軟在地,再撐不起來,隻能擡着脖頸怒目着王林,驚恐的眼神卻好像在看一個惡鬼。
“婉兒,轉過去。”王林背對着李慕婉,微側了視線,李慕婉照做。
沒過多時,王林再次提劍,孫鎮偉脖頸一道血痕滲出,卻不深,那血液細流,不叫他一口氣死了。
孫鎮偉整個身軀連同面頰癱在帶血的泥塵裡,瞳孔睜得很大,口中想說話,聲帶斷了,發出的聲如同惡犬,聽不清。王林要叫他親眼見着自己的血液流盡,浸在血裡,嘗着自己的血味,直至死亡。
“走吧,回家。”王林手攬過李慕婉細腰,緊緊護着,鳳冠随着步伐晃動,李慕婉取下那冠,甩進熊熊烈火中,月色籠罩二人身影,悄無聲息地消失在孫家宅院。
官兵抵達孫府時已是橫屍遍野,血流成河,無人生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