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客。”王林冷漠吐出兩字。
裡頭的李秋池身形微僵,不知他為何對自己如此淡漠,即便是旁人,也該有些禮數,為何如此抗拒,“王林,我無他意,不論如何也算相識一場,你對故人便是這般禮數?”
王林背影漠然不動,許立國做請,“李小姐請,我家主子不喜生人入他的屋子,想當初我許立國可沒少吃這虧,請吧。”
李秋池也沒動,而是打量了一番案台,案台整潔,放了幾本書,筆簾上挂了兩支筆,一方硯台,很是簡潔,而最為顯眼的就是那一排木雕小像。
她走近些,那木雕刻得栩栩如生,惟妙惟俏,一眼就能看出是李慕婉。
“這木雕是你所刻?”李秋池若有似無道。
王林聞言轉身略帶警惕,那木雕小像擺在那,連許立國都沒敢看過,他眸光一凜,将那些小像擋了嚴實,“許立國,愣着做什麼?”
“李小姐快走吧。”許立國催促。
李秋池無奈隻能不情願離去,許立國道:“那木雕小像是主子的心頭寶,碰不得看不得,屋裡的陳設大部分都是主母置的。”
“窗台下已枯的海棠,屋内提神香,案台的筆,主子身上挂的香囊,穿的衣裳,系的發帶,樣樣都是我家主母的心意,旁人碰不得。”
二人走了沒多久,王林坐回案台,細細撫着小像,窗外又一聲動靜,擾破了他的甯靜。
“不見。”王林聲音森冷,一副拒人于千裡之外的沉重。
溫婉的聲音傳入,略有委屈:“阿兄為何不見婉兒?”
王林微怔,旋即起身去迎,李慕婉立在台階下,朝他粲然一笑,适才的不快被驅散。
“阿兄。”李慕婉一身素衣,墨發挽着支蓮花簪,挎了兩個包袱。
“婉兒。”王林目光熾熱,眉心舒展,領着人入内,掩上了門,“你怎知我在想你?”
“是嗎?”李慕婉放了包袱,“阿兄适才還說不見我呢?”
“我以為是……”他頓了頓又改口,“以為是許立國。”
“方才見着他與一人說話,”李慕婉腦子有着畫面,“那身影瞧着熟悉。”
可她沒再往下想,她所想那人應是不會到這來。
王林知她心思缜密,可轉念一想,隻覺這事沒必要與她說,又怕引起她在京城那段不好的回憶,此事自己也能處理好,故而決定隐下了。
眉心閃過的一絲愁容卻被李慕婉捕捉,兩人在宅子住了一夜,那宅子也隻有李慕婉來縣裡時,王林才會去住。
那池子養的蓮開得好,月光下相擁的人影倒影在湖面上,波光嶙峋,兩道身影交纏,沉悶聲音斷斷續續融在夜色裡。
翌日王林去了書院講學,李慕婉回到書鋪偏屋,收拾王林的屋子時,櫃台上的書冊裡夾了隻金鑲珍珠耳墜,那耳墜樣式和做工,她一瞧便看得出是京城樣式。
這不是她的首飾,許立國在書鋪捧着話本看得出神,李慕婉去尋他時喚了好幾句他才應。
“阿兄屋裡可有生人來過?”李慕婉審視的意味。
許立國心虛若無其事挺了挺背脊,“沒,沒有啊。”
“我阿兄為人我自是清楚,你不必瞞着我。”李慕婉坦言,“我能如此問你,便是已有盤算,你若隐瞞,我問阿兄也是一樣的。”
“這……”許立國撓了撓頭,“有倒是有,那人說是主子故人,京城來的。”
李慕婉從容,并未急着問。
“好似也識得主母,可主子不待見她,沒說過幾句話便要趕客,還是小許子給人請走的。”
“那人可還有再來?”李慕婉輕聲道。
許立國低頭沒敢答,李慕婉便已知曉定是再來過的,“你忙你的去吧。”
随即她轉身在書鋪看起王林寫的話本,久久陷入沉思,隻是一陣動靜喚醒原本沉浸在遐想的人。
掌櫃熱情相迎,“李姑娘來了,裡邊的房間給您備着了。”
李慕婉聞聲探頭望去,而那人視線透過衆書客,兩人目光交彙,李慕婉先是怔愣須臾,李秋池泛着耐人尋味的笑,直直朝她走過去。李慕婉不怯,端莊大氣,一副溫婉清冷的氣質,讓人不禁留下目光。
縱使心有疑慮,她仍是一副淡然,欠身行禮,淺笑道,“李秋池,許久不見。”
李秋池颔首道:“闊别數年,别來無恙,李慕婉。”
“三年前你離開京城,聽聞半路遭遇劫匪,音訊全無,紫虹為此傷心不已,京城不少公子也曾探過你的音信,相傳你們兄妹已死在天麓山山匪刀下,不曾想居然在這偏僻小城安居樂業了。”
二人入了雅房,李慕婉不疾不徐道:“天麓山經此一難,逢我夫君相救,幸得一命,便在此處安定了。”
“至于李小姐所言,京城舊友,尋覓音信,婉兒一概不知。”李慕婉慢條斯理說。
“你如今容光煥發,倒是讓我快要忘了李家入獄時,你的窘迫。”李秋池話峰轉變,看着熱心卻是帶着刺,“曾經醫藥世家之女,被迫在鄉野為婦,實乃憾事。其實倘若你點頭,京城那些公子們定然願意出手相助,你也不必吃這等苦的。”
“此處與京城相比确實偏僻了些,可民風淳樸,物産豐饒,踏踏實實為生,過着樸素日子,比在京城逍遙自在,我并不覺得是苦。不若你又為何千裡迢迢來此?”李慕婉眼神輕飄,昔日世家大族的氣勢壓過,李秋池竟然有些露怯。
“你不必如此防備我,”李秋池故作淡然,“我來長樂縣隻是閑遊。”
“你認得王林。”李慕婉直言不諱,“倒是聽聞當初阿兄高中,尚書大人想要我阿兄與你結姻,為此他得中探花後也不得回鄉,久滞京城。”
“婉兒還以為李大小姐此番前來是為着這事。”
李秋池笑容僵硬,嘴角不由抽搐兩下,雅房内的氛圍微妙。
李秋池嘲諷道,“你可知多少人寒窗苦讀才能獲得殿試機會,王林得我父親青睐,以父親人脈和提攜,他往後仕途平步青雲,前程似錦,封侯拜相都不在話下,可他卻因你而要放棄大好前程,我隻是替他惋惜。”
“你隻看見你父親的表面榮光,尚書大人權勢滔天,提攜阿兄自是不在話下。”李慕婉慢悠悠轉着茶盞,“可你不清楚我阿兄為人,官場上的爾虞我詐,阿谀奉承他做不來,也不屑去做,以他才能若他有心,無需尚書提攜,也能升官加爵。”
“他既然選擇了棄仕途而回鄉,婉兒便知,于他而言,這有比功名利祿更為重要的人。”李慕婉說,“或許你永遠也不會明白。”
李慕婉緩緩拿出那支金鑲珍珠耳墜,輕放到案幾上,“這耳墜裡的香料倒是名貴,恐怕也隻有宮裡才有。我阿兄自持守己,并非宵小之徒,不會輕言所惑,有些心思若用錯了路途,損的是自己顔面。”
“開春的長樂縣景緻不錯,若你還在此處待多幾日,婉兒樂意作陪遊玩。”李慕婉提裙起身,“這耳墜與你倒是相稱的。”
李秋池指尖捏得泛紅,臉頰被爐子烤得漲熱,羞憤極了。
待李慕婉出了書鋪,她惱羞成怒,攥着的茶盞抖個不停,狠狠道:“冠冕堂皇之言,一副自是清高作态,從京城便是如此。”
許立國見狀連忙跟上李慕婉,“主母是要去哪?”
李慕婉沒回偏屋,而是去了書院等王林下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