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了小院後,我看見了王林的爹娘,那是很樸實純善的長輩。
第一眼我便有親切之感,隻是王叔面容帶了些許滄桑,想必是為着整個家的活計忙碌奔波。而王嬸溫柔慈愛,眉眼帶着愁色,他們不知我的來曆,看見我第一眼,卻表現得很是和善。
我在院子等着王家人商議,我不知道王林與父母說了什麼,但是他答應我,會讓爹娘收留我。
我在院裡耐心等着,這小院雖破舊了些,身後是望不盡的竹林,院裡曬了些菜幹,還有木頭與碎屑堆砌,如此看來王家應是以木為生,那王叔便是木匠了。
一個木匠家庭出身,這與我映像中的王林不同,他的氣質,實在讓我難以與木匠聯系在一塊。
王家人最終決議收留我,答應我在王家安頓下來。
王嬸和王叔熱情,替我收拾了新的房間,特意抱了幹淨的被褥,我很高興能有落腳之地,隻是初來乍到拘謹是難免的。
我聽見王林在堂屋與二老的談笑,原來他是會笑的。
并不像我所見時那麼冷漠無情,或許他的冷漠隻是因我的到來,擾亂了他的計劃,給他徒增了麻煩,又或是他在防備我,故而特意表現如此的?
我猜不準,但我覺得他身上有許多不為人知的,我說不上來是什麼感覺。這種感覺不像在京城時面對世家公子的淡漠無畏,而是一種想要探知的興緻。
另外,有趣的是,王嬸喊他“鐵柱”,這是什麼名字?
我帶着疑惑,好端端一表人才的少年,如何會叫這麼個名字。
王嬸說,是因着小時候他體弱多病,故而才取了這麼一個糙名,老話說這樣好養活。
這倒是聽聞祖父說過。
鐵柱,這個名字與他……
還挺奇怪的,可是後來聽習慣後,我便把這種想法丢掉了。夜晚的竹林被風刮着,發出難以入眠的聲音,我無法安睡,心裡念着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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閑來無事,我瞧見竹林小道上都是春日新開的花卉,正好用來裝點小院,這小院布局不錯,若是收拾一番,必然煥然一新。
我與王叔提議,把那些雜亂的木枝堆到後院,把前院騰出來,王叔答應了。
若想在王家久留,我尋思着應該找點生計謀生,不能隻是倚仗王家的接濟,若是能賺些銀兩,還能補貼王叔王嬸。
王林帶我到鎮子上寄了信,我不知道哥哥在哪,但是我們說好去燕州的,他尋不到我,想必會先去燕州安定下來。
如此我把信寄去燕州,或許能聯系上哥哥,以防萬一,我還多寄了一封去京城。
王林特意詢問了掌櫃我寄出去的信,我知道他提防我,至于我的身世,出于私心,我無法與他明說。
第一封信我沒有把握哥哥能收到,是以信裡并未提及太多,即便他攔下我的信也無妨。
天麓山山匪沖我來的,倘若他們受人之托,卻未終人之事,以京城辦事的規矩,不會留着天麓山山匪,死人才能保守秘密。若山匪聰明,我與哥哥逃生的事情必然不會告知京城。
那麼我與哥哥此刻在京城眼裡,已經是死人了。
死人不會對他們有任何威脅,即便如此,我也不能與王林坦言,我不确定他會不會相信我,接受我繼續留下王家村。
是以,我隐瞞了身世,即便他話語幾次三番有意無意試探,我隻能狀若不明其意。
***
王林總是待在自己屋裡溫書,沉默寡言,我猜想他此次上京趕考不成,必然心有愧疚,倘若他未伸手相救,也不會滞留山上。或許眼下已經完成會試考核。
我接受他對我的防備和堤防,是以那些冷漠與淡然,我都可以視而不見,隻是希望借宿王家時日,能為王家出些綿薄之力,以報王林救命之恩,報王家收留之情。
我跟着王嬸打理家務,收拾小院,忙活女工,隻是希望能償還王家人的恩情。
王家村村民大部分以采藥為生,我想或許能借此謀生。
清平鎮物産豐饒,又臨港口,諸多外商途徑碼頭,藥材銷路自是不必擔憂,或許我還能借此機遇煉制丹藥,丹藥所賣價格高,能賺到更多的銀子,而王家村外的山頭遍地藥材,為我煉制丹藥也提供了便利。
我用藥材煉制的第一批丹藥,便是簡易的安神香和提神香,王林備考溫書傷神,提神香有助于清神醒腦。
可我不知他沒有焚香的習慣,他并未領我的情。
不過習慣是可以培養的,我自作主張在他房裡點上香,若他不信我,覺得我有旁的心思,大可把提神香拿去藥房,一問便知。
白日與花影上山采藥,日子過得充實,隻是從前習慣夜裡與哥哥一同看書辯論,望着漫長寂夜,我又思念哥哥了。
窗台下的山茶傳出芳香,我望着院子布置的景緻,視線被西廂房一抹光亮吸引,從東廂房窗台看去,能看見王林在燭光下溫書的身影。
哥哥從前也是勤勉,可會勞逸結合,與三五好友同窗喝酒聽戲對弈詩文,而我住進王家,從未見過王林外出與好友玩樂。
原以為哥哥已是自律勤勉,不想更有甚者。
就是不知他這人才學如何。
清明臨近,王家村雨水連下幾日,周嬸患有腿疾,發作時并不好受,祖父原先的行醫手劄有記載,我看過一些,可以憑借記憶為周嬸治療緩解疼痛。
為此我讓王林陪我到王浩家借醫書,田間被雨水澆透了,田埂泥濘難行,我走不習慣,王林放慢腳步,我原以為他不會等我,可過後我才知道,雨水淋濕了他的肩頭,而我卻未沾半滴雨水。
他雖冷漠,除了性子孤僻一些,不愛說話,卻有風度,倒也沒有别的短處了。
周嬸最近要給王林議親,還要我給意見,我看了畫像,都是與我年紀相仿的女子,各有各的好。
我自知成親要兩情相悅,可自古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不知他心裡如何想的,但是周嬸既然開口,我便願意替她解困。
從三幅畫像裡挑了個我自認與他最合适的女子,葉清兒。
王叔和周嬸都很高興,家成業立,這是周嬸常挂在嘴邊的一句話。
他們希望王林考取功名,早日成家,可他錯失了機遇,隻能再等兩年,自是先着手考慮成家一事了。
若王林成家,定然需要銀子,王家過得樸素,可王叔以木雕為生,家境不應如此拮據才對,必然是因着王林上京趕考,銀子都攢着給他了。
若我能替王家解困,也算報答他的相救之恩。
王叔的木雕手藝精湛,我在京城也瞧過木雕,隻是沒有見過雕刻的過程,我想王叔能雕一個小像給我,擺在窗台下,王叔說王林也能刻。
我正詫異時,他卻冷漠應着,“沒空。”
還是這副樣子,我早已習慣了。
他要溫書,确實也沒空給我雕。
往後我白日上山采藥,夜裡便在他屋裡看書,仿若又回到從前在京城與哥哥一塊挑燈夜讀的時日,我喜歡這種感覺,替他點燈添茶,我能感覺到他也習慣了我的存在。
允我自由出入他的房間,可我除了更換插花,添茶點燈,看書,也沒有出入他房間的必要。
無意間我看見他紙張寫了吳師道的策問,與他談論幾句,隻言片語中,我便知曉他眼界寬闊,對策論的見解讀到。
我不能表現太多,為了避免引起他的疑心,我隻能隐藏自己的論述,佯裝不懂地問了他幾個深奧的問題,可他答得嚴絲合縫。
那一刻我心情變得尤為複雜,以他才學,若是此次入京必定能取得功名,是我連累的他。
之後我上山采藥,遇見了花溪村的兩個小混混,他們在村口堵住我回家的路。我害怕,與他二人周旋,卻發覺二人是聽不懂利弊的無賴。
這是除了山匪外,我第一次遇見難纏的混混,以往在京城受了糾纏,隻要我說一兩句話,他們便能知進退,又或是有哥哥替我解圍,此刻我希望哥哥的出現。
我對哥哥的思念達到了極緻。
就在我兩難之下,昏暗中,一抹熟悉的身影和聲音出現,是王林。
我毫無顧忌的跑向他,那是我認為最為安全的位置,至少我知道他不會傷害我。
王林教訓了兩個登徒子,我才得知這二人是花溪村有名的混混。
隻是沒過幾日,他二人又來村口堵我,本想着繞開他們的,卻見有些不對勁,原是葛陽中了蛇毒,恰逢我背簍裡采了些清熱解毒的藥草。
替他解毒不是難事,他二人雖混,可還算仗義,至少葛陽中蛇毒後,許浩願意替他吸出蛇毒。
不過這是笨蛋才會想出的辦法,許浩吸了蛇毒,自身也中了蛇毒,我替二人解毒,與他們商談了條件,往後不許再在王家村欺負弱小,不許尋我的麻煩。
我以為此事就此作罷,可翌日昏暮,我在村口又遇見了葛陽,第一反應便是他要出爾反爾,他解釋來報恩的。
見他沒有惡意,又如此熱情。
這一幕被王林瞧見,他誤認為我與葛陽有牽扯,不聽他囑咐,故而生了我的氣。
吃飯時一字未言,臉更臭了,我有些害怕,不敢直視他。
入夜我端了茶水和燈油,在西廂房外喚了幾聲,沒有得到他的回應,他還氣着嗎?
吃飯時周嬸要他與葉清兒相看是否合意,他似乎興緻也不高,我不知他怎麼了。
我在廚房幫忙收拾碗筷,王林的身影走近來。
他的眼神透着一股寒意,我害怕躲着視線,為着昨日之事,心有委屈,“義兄是還在責備婉兒嗎?”
“李慕婉,”王林語氣很不好。
他脾氣怎的這般大?
“義兄.......”
“按你的意思,我不該責備,還得感謝你可對?”
他是還因着昨日葛陽的事在與我置氣嗎?
他還氣着。
“婉兒沒有這個意思,借住家中已是叨擾,若再給義兄和王叔周嬸添麻煩,婉兒心中有愧。”我自知在王家給他們添了不少麻煩,我也在盡可能彌補,把賣出去的藥草賺的錢都給周嬸補貼了家用。
“若你當真這麼想,你不是該搬出去住麼?”王林冷漠說。
“什麼?”我不明白他的意思。
“既然你那麼貼心替我娘給我選了個好姑娘,我既是要成親了,你一個外人住在我們家,合适嗎?”王林斂眸凜聲道,将我那點最後的自尊心擊潰。
若非無處可去,若非不能與哥哥取得聯系,我也不願意叨擾王家。
周嬸操持一生患有腿疾,王叔辛苦大半輩子落下腰傷,本這一切苦累在王林取得功名後都會迎刃而解,是我造成了王家如今的局面。
他怨我怪我也是應當的。
“那你搬出去啊。”王林咄咄逼人之勢,讓我楞在原地許久。
思慮過後我尋花影問了租房一事,這事必須得趕在王家和葉家定親前辦成,不若即便二人相看成了,難免葉家不會因着王家住進一個外人而嫌棄王家。
我整理好思緒,籌劃租房之事,隻是進展不大,不過我能處理好,王林知道我在外邊尋房子,此事我瞞着王叔周嬸,是不想他們責怪王林。
誰知王叔周嬸早已商議要認我做女兒,如此名義上我與王林是兄妹,即便葉家也不會說什麼。
我不知道王叔周嬸為了我願意做到這般,他們讓我叫王林“阿兄”,我隻能坦言外出尋找房子一事。
王叔說鎮子上有打鐵花的節目,王叔讓阿兄帶我去鎮上看,得知清平鎮還有這種節目,來王家村許久未感受繁鬧的我無比雀躍,我望着阿兄,期待他應下帶我一塊去。
“沒有時間。”阿兄拒絕了。
“鐵柱,一個晚上不耽誤事的。”周嬸勸解他。
我不知他是當真不想去,還是隻是不想與我同去。
為了不讓他為難,我隻能收起失落,寬慰周嬸,“阿兄有壓力,婉兒也不是很想看的,不要為難他了。”
他并未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