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纨的腦袋還有點混沌,看見陛下出去,摸索着起身,亦步亦趨地跟了上去。
一路的回廊外是暖融融的春光,小花妖們紛紛探出頭來,跟白纨大眼瞪小眼。
陛下一路走到廚房,從竈裡端出一碗溫着的粥,回身遞給白纨。
“跟都跟來了,那就在這兒吃吧。”
白纨呆呆地點點頭,端着碗,坐在竈台邊的小馬紮上,小口小口地慢慢吃。
陛下靠在一邊看着他,什麼也不說。
白纨感受到了在房間時一樣的沉默。
他擡頭小心翼翼地瞄着陛下的神色,後者垂着眸,若有所思,紫色的瞳孔一轉,剛好撞向白纨的視線,白纨立刻低下頭,埋頭喝粥。
……想起陛下之前的神色就有些心虛。
白纨終于在詭異的沉默中喝完了粥,半帶猶豫地問道:“你……在生氣?”
陛下接過碗,放到碗池中慢慢洗,溫和地回答:“嗯,我非常生氣。”
白纨半天沒有動靜,好一會兒伸出一隻爪子拉住了陛下的衣角。
陛下低頭,在腳邊發現了一隻正咬着他的衣服往上爬的小狐狸。
他揩幹淨手上的水,彎下腰,抱起狐崽,走到回廊中坐下。狐崽伸着粉撲撲的肉爪,在他胸口上踩來踩去,陛下輕輕捏住他的爪子,按了按爪心的肉墊,心情看起來頗為愉悅,另一隻手一下一下的給狐崽順着毛。
一邊梳一邊佯裝嚴肅地說:“撒嬌沒用,你這次有三不該,受些罰是應該的。”
說着說着,他手上的動作卻更輕了些,白纨收回爪子,在他胸口上輕輕地蹭着,用行動告訴他“沒事,我不疼了”。
陛下捏住他的爪子,逐漸正色:“第一,你太過冒進,既會傷到别人,也會傷到自己。”
“第二,你此次考慮得實在是不夠周全,麒麟又不是什麼小精怪,你要對付他,又要支撐領域防止波及周邊,分身乏術,終會顧頭不顧尾,導緻其中一處出問題。下次若還有這樣的情況,你可以考慮一下别的方法,比如說:讓我給你護法。”
“第三,你此次行事是否受了身邊人的引導。這一點你自己心裡通透,我就不再往下猜了。”
陛下說完揪了一下白纨的耳朵,抱起小狐狸讓他看着自己,眼中完完整整地倒映着白纨:“知道錯了嗎?”
狐狸瘋狂點頭,陛下可能是覺得有些好笑,語調裡的嚴肅都淡了下去,轉為了一股子無可奈何的笑意,他懶懶地在狐狸腦袋上揉了一把:“你啊你啊…”
白纨的一隻耳朵被他揉得垂下去,他擡着頭看着陛下,突然就再生不出别的想法,隻剩下了這個抱着他笑得懶洋洋的人。
他有一瞬間覺得自己身上一身的傷也是值得的,甚至連在夢境裡被迫承受麒麟的記憶那些痛苦也是甜的。
可是現在記憶回籠,他一想起來麒麟身上的因果承在了陛下身上,他就害怕。
他看過麒麟的記憶,這個看上去高高在上的神什麼都是假的,身份是假的,神像是假的,地位是假的,甚至記憶都是假的。
他的一切都被天上人監控着,隻要他有一點問題出現,他就會被天上人洗牌重來。
他甚至連人都不如。
凡人的一生短暫但足夠他們回味半生,這回味中真實的記憶又在他們腦子裡滾了一輪又一輪,這些記憶在重複中豐富了他們生命中的包含的那些東西,那些能夠證明一個人真實活着的東西。
而麒麟,除了有輪回的權柄以外,他什麼都不是。
說得好聽一點,他是神明;說得難聽一點,他就是一塊被塞了權柄的肉而已。
如果要經曆這些的因果落在了陛下身上……
那……
白纨的手不斷地攥緊,他盯着桌面,眼神有些失焦。
他曾經也覺得他受了天上人那一頓罰也就夠了,所有的懲罰到此也就結束了,可是,到現在對于那些和因果有關的東西接觸更多,他的愧疚和恐懼成了他受到的最大的懲罰。
如果我的一時沖動真的讓這樣的因果宿命落在了陛下身上,那他最後會怎麼樣?他會和麒麟落到一樣的下場嗎?我又該怎麼補救?我還來得及補救嗎?
陛下看了一會兒整個人狀态都很不對的白纨,屈指輕輕彈了一下他的眉心。
“你想得太複雜了,沒有那麼多事。”
“……”白纨的注意力成功地被他吸引,轉到了陛下剛剛彈他的那隻手上。
“其實麒麟死了對我确實是有好處的。”
被白纨盯着的那隻手有節奏地叩着桌面,手的主人的聲音平穩得像是能催眠,白纨不自覺的定下心來,然後又盯着陛下的眼睛。
陛下在他眼神的逼問下不疾不徐地繼續說道:
“而且,好處還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