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被面具和衣領遮住的一截頸項,膚色略深。
而桓照夜膚色十分白皙。
上回他穿的晴山色,這回穿了缟羽素袍。
而桓照夜昨日一早穿了凝紫色,昨晚換成皦玉色。
他不是桓照夜。
莊疏庭暗暗松了一口氣。
他怎會是桓照夜?
她實在是多慮了。
兩盞茶後,琴歇。
莊疏庭靜靜瞧了仍閉着雙目的聽琴人半晌,方開口一字一句道:“前日,我家被仇人滅門,除了我,無一人逃出。”
聽琴人睜開雙目。
“我已尋到滅門仇人。明日起,便不能時時來琴館了。”
聽琴人修長手指輕按臉上面具,半晌後低聲道:“自是報仇要緊。”
莊疏庭伸手撫上面前七弦琴:“這張琴,勞你替我保管。”
“嗯,”聽琴人頓了一頓,又道,“殺得盡興。”
上一世,加上這一世,算起來攏共五年。除了僅有那一回,莊疏庭從未走近屏風,從未走近聽琴人。
如今她靜默半晌,緩緩起身,往屏風走去,停在聽琴人面前。
聽琴人怔了一怔,微微仰首,看向莊疏庭:“我或可助你一臂之力。”
“不必。”莊疏庭搖了搖頭,慢慢傾身,伸手撫上聽琴人面具。
莊疏庭不止一次想過,下回便掀開他的面具。
真到了下回,又總是下回推下回。
然後,就沒了下回。
聽琴人一動未動,暗暗屏息。
莊疏庭并未掀開面具,隻慢慢湊近,隔着面具,輕輕親了上去。
一觸即分。
後會無期。莊疏庭心中默念,利落轉身,帶起一縷微風。
聽琴人怔了半晌,待回過神,雅室内隻餘他一人。
他瞧了眼一口未動的三盤蜜桃,猛起身跳窗而出,舉目四顧,大街上熙熙攘攘,并無莊疏庭蹤影。
忙又折回琴館,吩咐琴館大掌櫃:“速速派人去尋。”
大掌櫃面帶疑惑:“尋誰?鬼面女子?”
聽琴人點了點頭。
“上回也是要尋,中途又……”
聽琴人摘下面具,面沉如水。
大掌櫃微愣一瞬,忙改口:“是,殿下。”
聽琴人轉身往二樓走去。
眼瞧着護衛傾巢而出,大掌櫃向二掌櫃低聲道:“這是怎麼個景況?我倒看不透了。”
二掌櫃道:“整兩年,除了那回說尋,半途又突然不尋,殿下再未派人尋過鬼面女子行蹤。為何剛有了王妃,便又要去尋了?”
大掌櫃搖了搖頭:“你說,殿下心儀之人,究竟是鬼面女子還是王妃?”
二掌櫃沉吟道:“必是鬼面女子。足足兩年,殿下若無推脫不了的要事,日日申時都來琴館候着她。這琴館,倒成了最要緊的據點。殿下如此長情,定是愛極了。”
大掌櫃搖頭道:“我瞧着倒不像。殿下若是心儀鬼面女子,為何不摘下面具以真面目示人?不光不摘,還每回都服用改形易貌的丸藥,不光容貌變醜膚色變黑,連聲音都粗啞許多。”
二掌櫃道:“即便殿下心儀之人不是鬼面女子,也絕無可能是王妃。若是王妃,殿下定不會吩咐我們去找鬼面女子行蹤。”
大掌櫃道:“殿下若不心儀王妃,又怎會應下同王妃的婚事?誰人不說,王妃花容玉貌,無人可比,同殿下乃是天造地設的一對。”
“唉,可惜那鬼面女子嗓音比殿下服藥後還粗啞許多,隻怕相貌也粗陋至極,不然也不會回回戴着面具。”二掌櫃道,“但殿下豈是貪圖女子美貌的庸俗之人?他心儀的定是與他心意相通的鬼面女子。”
大掌櫃道:“足足兩年,話都未說幾句,還大多隔着屏風,如何心意相通?”
“話雖說的不多,但也并非未說幾句那般少。那鬼面女子對殿下定是情深,有一回,在雅室等了殿下好幾個時辰,深更半夜也未歸,天可憐見,竟讓她等着了殿下。”
“何時的事?我竟不知。”
“去歲了,應是剛入九月。”二掌櫃道,“那段時日,你忙于重陽夜宴,并不在琴室。”
大掌櫃撥了幾下算盤,一臉若有所思。
二掌櫃又道:“再說,像你這般高明的琴師,竟不知寄情于琴?他二人一個撫琴,一個聽琴,定是早已心意相通……”
未待二掌櫃說完,大掌櫃摔了下手中算盤:“今日一早,你磕壞了一方茶盞,這月工錢扣一半。”
“開業這兩年,小厮們磕壞茶盞沒有十回也有八回,你都未計較。今日我磕壞一方,你倒計較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