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習俗本該是停靈三日便下葬,可去寺裡的仆人回禀道,老夫人在聽見老爺身亡的消息後竟直接急暈了過去。裴老夫人年事已高不便颠簸,府中無奈,隻能将出殡的時間向後延了兩日。
沈玉枝照常安安靜靜地跪在祠堂偏角,比起身側隻跪了半日便面容扭曲的小輩,連跪了三日的膝蓋因有了013友情提供的軟墊而好受了不少。而那日哭暈過去的燕如煙代替了裴琏的位置,她跪在祠堂正中央最靠近棺木之處,臉上是連厚重脂粉都遮不去的疲憊。
“柳曼凝人呢?”
沙啞的聲音響起,燕如煙環顧四周,裴氏族中所有人都在,唯獨缺了柳曼凝與裴琏二人。
“柳姨娘應當是去接老夫人回府了,”被特許進來伺候的貼身丫鬟小聲道:“今天一早便走了,二少爺也跟着呢。”
“她倒是上趕着孝順,”燕如煙聞言從鼻子裡哼出半口氣,一直看不慣柳曼凝的做作樣子的她不屑道:
“是老夫人的親侄女又怎麼樣,姐姐沒死之前這府裡大大小小便都由我在管着,她姓裴不姓裴的都要敬我三分。”
“再加上裴琛,有些東西擠破腦袋也輪不到他們母子兩個。”
她說完猶嫌不夠出氣,直接調轉矛頭對準努力裝透明人的沈玉枝。燕如煙輕蔑地撇了一眼跪地端正的玉姨娘,視線從他那纖細的腰肢上劃過:
“兩年了也沒聽見一點動靜,真是肚子不争氣的東西。”
燕如煙完全沒有壓低音量的自覺,有遠房小輩好奇的目光在二位姨娘之間穿梭,待看清跪在偏角處的沈玉枝的模樣時,目光當下便變成了滿滿的驚豔。幾位族老微微搖頭也不願趟這渾水,因着燕如煙娘家有些南方jun閥的背景。而這些年幹旱戰亂連起,燕家又不知從何處得了西洋jun火的支持勢力極速擴大,如今在南方可謂是一手遮天。
也正因如此,燕如煙這些年來愈發嚣張,裴老爺時常走商不在府中,她便大膽地克扣柳、白二位姨娘還有後院各美人的物事銀子。裴安處有大少爺的人照顧着還好些,而裴琏就可憐許多,去學堂時寒酸到連一件嶄新的長褂也拿不出來,天寒地凍時沒有碳用,明明是北城商會長的庶子,手上卻長滿了紫紅的凍瘡。
直到沈玉枝入府,裴鴻祯将勢力縮至北城不出後她才收斂些。不過裴琏手上的凍瘡可不是能被輕松粉飾過去的東西,一到下雪時便鑽心地發痛發癢。
“玉姨娘被這樣擠兌都不生氣,”小輩暗自嘀咕:“真是人美心善。”
沈玉枝自然不生氣,畢竟他知道自己根本就沒這懷孕的“功能”,當然也從未有過懷孕的另一個條件,能成出孩子才是件怪事。
反而是燕如煙将自己也罵了進去。
燕姨娘曾短暫地擁有過一個未出生的小生命,她不顧丫鬟阻攔拼着虛弱的身子撲上去看了一眼,那是個成型的男嬰。
她無數次回想自己摔跤前的經過,冬日衣厚水滑,除了一灘水與一灘血外再也沒有任何。她無數次地怨過為什麼姐姐與那柳曼凝的孩子都能平平安安地降生,為什麼自己的兒子隻能渾身青紫,赤零零裹了白布下葬。
為什麼在她失去了自己孩子的第二日,姐姐房中就傳來了好消息!
燕如煙忍住眼淚擡頭,她的目光在祠堂一種排位中尋找那個屬于自己孩子的、小小的無名排位。都說姐妹一體,一定是姐姐的孩子吸了我兒的命!她快意地想着,所幸姐姐的孩子生下來便是個癡傻的,生産的那一夜,所有人都站在了燕南煙的對立面!
她想起那晚的場景仍舊後怕,深夜裴府中燈火通明,接生婆慌慌張張從屋裡沖出來說大夫人沒了氣。偌大的院子裡嘩啦啦跪了一片人,暴雨沖刷台階上的鮮血,裴琛抱着不會啼哭的嬰兒站在檐下,如他手上滴血刀尖一般狠戾的目光直視着燕如煙躲閃的眼睛。
燕如煙驟然打了個冷顫回神,胳膊上麻起一片細密疙瘩。
轉眼便到了晌午,主家回各自院中用餐,其餘人則前往裴府包了整個月的白事酒樓吃飯。沈玉枝起身揉了揉接連跪了三日的膝蓋,擡腳便向裴安小院的方向走去。
“老夫人請二位姨娘一同去前廳用餐。”傳話的丫鬟攔在沈玉枝面前,自他身後走出祠堂的燕如煙聞言皺了皺眉。
二人一前一後走到前廳,隻見裴老夫人端坐在圓桌主位,雙目緊閉,手中不疾不徐地撚着佛珠念念有詞,裴琛坐在下首,金絲鏡片後的表情看不分明,另一側的柳曼凝與裴琏中間隔着一個位置不做聲。
桌上六副碗筷擺得整齊,簡直将“鴻門宴”三字寫在臉上,沈玉枝克制住轉身去裴安小院躲難的念頭,他故意腳步一滞,跟在燕如煙身後邁入廳中。
燕如煙回頭瞥了他一眼,自顧自地坐到柳曼凝與裴琏中間的位置上,而沈玉枝隻能“别無選擇”地到裴琛身邊坐下。
他慢吞吞地走過去,不敢亂動。
“不懂規矩。”老夫人撚着佛珠的動作一停,她睜開眼睛,站在身側伺候的嬷嬷立即會意。
緊接着便上前拿走沈玉枝位置上盛滿了熱乎米飯的瓷碗,又從放花瓶的小桌上拿了一碗冷透了的白飯放到他面前。
這是幾個意思?
連013都忍不住飄了出來,它不敢置信地盯着宿主面前的冷飯,甚至還飛上前碰了碰溫度。
圓溜溜的小眼睛望着自己宿主,意思是這你能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