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抖了抖肩,試圖讓身上沒了半點反應的鬼動彈一下,不然手下冰涼的觸感總是會讓他不受控制地回想起他失手殺了林照雪,抱着她在竹林中打轉的那夜。
然而被陰暗的回憶壓得喘不過氣的樓懷川喚了好幾聲,都未曾得到回應。
他心頭一緊,撐起林照雪的肩,與她面對面,發現對方不知何時閉上了眼睛,在他叫了她這麼多次的情況下,都還沒有睜開。
“阿照!”
像是為了應驗他不妙的預感,林照雪身上忽而鑽出了零零散散的、宛若螢火蟲的白色光點,待它們徐徐升至半空後,便會驟然消散。
随着越來越多的光點冒出來,林照雪的魂體也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淡,好似一張被水漸漸浸透的紙,不堪一擊。
“阿照、阿照!你不要吓我,你睜開眼睛,阿照!”
樓懷川的額頭上已經泛起了一層冷汗,他握住她的雙肩晃動,視線不停地在那些光點和林照雪的眼睛中遊移。
“不、不!阿照,不要!”
樓懷川已然慌了神,雖然并不清楚目前林照雪的情況,但這不妨礙他察覺自己身體中與林照雪的那份特殊的鍊接正在逐漸斷裂。
他沒辦法喚醒林照雪,便轉而手忙腳亂地去抓那些光點,試圖将它們按回林照雪的魂體。
但令他絕望的是,光點暢通無阻地穿透了他的手掌,按照既定的命運,消失在樓懷川的眼前。
一滴淚從眼角滑落,半掉不掉地懸挂在下颚。
為什麼?
為什麼他總是這般的無能?
為什麼每次都隻能眼睜睜地看着阿照在他面前死去!
他到底能為她做什麼呢?還能做什麼呢!如果他不再被她需要,那他還有什麼資格去享受她的縱容與偏愛?
是的,樓懷川從來都很清楚這點——
是因為林照雪願意縱容,他才能那樣霸道地掌管她的衣食住行;才能毫無顧忌地拈酸吃醋,耍小脾氣;才能理所當然且絲毫不必多費心思地将自己的探子安插進公主府,替他時刻監視她的一舉一動......
就算他有時會觸及她的底線,她也最多是冷落他幾日,罵他幾句便會原諒他。
當初誤以為他害死了那個妓子,便是她對他生過的最大的氣了,可在她知曉那個人沒死後,雖然沒有明确表示,但就她明顯軟化的态度來看,樓懷川便知道,她依舊選擇了原諒他。
這樣明晃晃的偏愛,曾經讓他忍不住得寸進尺、不知收斂的同時,也時刻擔心着會在什麼時候被林照雪收回去......
可是現在,他忽然覺得,自己好像已經配不上她的另眼相待了。
所以在甲一突然出現,表示自己有辦法幫她,要帶她回地府的時候,樓懷川隻下意識抗拒了一下,便順從地放了手。
倒是甲一在離開前,很是意外地打量了他一眼。
嚯,這眼神灰敗得,怎麼比起癸一,更像是要死了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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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上次甲一帶走林照雪,已經過去七天了。
這七天裡,樓懷川表面看上去一切如常。
不僅暗中重新着手調查林照雪的死,以及遺體被盜的前前後後所有的疑點拉通整理出來。
從莫名其妙得到一大筆錢财的鎮南街放火案的罪犯,到假傳聖旨、私自改道的曹慎曹掌印的義子月清,以及那些被買通或掩護或直接參與盜竊長公主遺體的送葬之人......
因為時機未到,所以樓懷川在逐個攻破後,并未打草驚蛇,隻是派金羽衛将相關的人證物證秘密監視了起來。
而且還找到機會讓樓應鴻順利進宮,為林鶴延看了身上的怨氣。
但其實隻有春生知曉,他的公子已經七日不曾去卧房的床上睡過,而是執意窩在書房的小榻上。
他端着樓懷川要的酒步入照川居,從書房的窗戶瞧見公子坐在小榻上,手中拿着本攤開的話本子卻遲遲未曾翻頁,俨然又是一副神不守舍的模樣。
春生心下微歎,這幾日公子不知因何又失魂落魄起來,一如長公主剛薨逝時。
“公子,您要的酒。”他把托盤放下,猶豫一番,還是忍不住開口勸道,“這酒烈得很,公子小酌幾杯即可,切莫多飲,容易傷身。”
見樓懷川沒有半分反應,春生暗自搖頭,退了出去,思忖着是否要去請老爺或者少爺來為公子開解開解。
夜深人靜,滿當當的一壺酒已然見底,白瓷杯還幹幹淨淨地擺在托盤上,酒壺卻在主人抖落最後一滴酒後,被随意地扔在了地上,發出一聲脆響。
樓懷川躺在小榻上久久難以入眠,濃重的酒香熏紅了他的臉,連眸光都變得迷蒙起來,他直愣愣地望着那烏雲蔽月的天,不高興地嘴角微撇。
真是不識好歹,倘若今日是阿照在此觀月,豈非平白敗她興緻?
阿照、阿照......
樓懷川眼眶一紅,他已經好久沒見過阿照了,想起那日他隻能眼睜睜地看着阿照被别人帶走,便心痛如絞,窒悶得仿佛要溺斃一般。
他自嘲一笑,誰叫他那樣沒用呢?他救不了她,所以隻能将她交給旁人......